苏公见此阵势甚大,暗自冷笑。羊仪怙媚笑道:“苏大人乃是当世翰林大学士,乃我湖州父母官。我等子民,蒙大人之蔽荫,感恩戴德。今大人屈尊驾临我羊家堡,我等草民受宠若惊。此实是我羊家堡人之幸也。”苏公淡然一笑,并不多言,看那羊府,朱漆大门、九级台阶,府前有石狮两个,张牙舞爪。又看那楹联,云:“湖杭无双地,吴中第一家”。苏仁看得真切,冷笑一声,嘀咕道:“好大的口气。”
入得羊府前院,偌大一个院落皆是青石板铺砌而成,旁有刀枪棍棒般般兵刃,原来是一习武场。前院又通侧院、中院,入得中院,乃是一回形长廊,其上皆盖琉璃瓦,廊柱、廊栏又有精雕细刻,如花鸟虫鱼。那回廊之间,却是一偌大水池,池水中游鱼群群,池中有一小山,却是太湖石所叠,石山上有一楼阁,竟有三层,名为水阁。沿廊入得正院,方见一大厅,上悬一匾额,云:厚德堂。厅正有一檀香桌,左右有八把檀香交椅。苏公暗道:“这羊府峻宇彫墙,果然非同一般人家,即便是当朝宰相府亦有不及。却不知其后院、居室是何等一番景象?”
正思忖时,早有十二名女婢鱼贯般捧出馔点酒果。苏公落得上座,问道:“羊爷春秋几何?”羊仪怙道:“小人虚活六十。”苏公道:“府上人丁几何?”羊仪怙道:“内眷三十二人,家丁五十余人,丫鬟女婢八十余人,其余杂佣约莫三十。”苏公道:“贵庄生意如何?”羊仪怙道:“托大人洪福,小人开泰庄生意兴隆。”苏公道:“本府近日闻得一桩蹊跷事。道是说湖州城来了一神秘绸商,欲高价采买上等丝绸,其量甚多。不知羊爷可曾知晓?”羊仪怙道:“小人亦有所耳闻。传言此人名唤乌笃卓,来自京城。”苏公道:“羊爷乃是湖州丝绸巨贾,深谙其道,不知作何想法?”羊仪怙道:“此人亦曾与我开泰庄商议买卖丝绸一事,且首付定金二百两银子。其所开绸价不合行市,明白人一眼便可看出其中有诈。只是利欲诱人,即便有诈,亦要试上一试。小人已交代犬子修竹:一者,先收得银两而后付货,少一文不可;其二,须一一查看银两真伪,防其以假乱真。如此行之,即便那厮有所企图,我亦无损。”
苏公道:“羊爷所言有理。只是闻得这乌笃卓久不露面,不知其葫芦里卖的甚药?”羊仪怙道:“据小人所知,这乌笃卓并非真名实姓。”苏公故作惊讶,道:“并非真名?莫非羊爷知其名姓?”羊仪怙道:“ 非也。小人窃以为,所谓乌笃卓高价采买丝绸一事,实是一圈套。”苏公道:“羊爷有何高见,不妨道来。”羊仪怙捋须笑道:“小人以为,此事干系重大。还须从小人府上道起。小人年已六十,老矣。前后三十年,艰辛立业,方有今日之家业。惜小人犬子修竹,少不更事,只晓得风花雪月,恨不成材。试想他日,偌大一个家业,如何维持?小人深以为虑。小人府上总管乃是精明之人,见小人整日忧思,谏道:父母难保百年春。整日放纵、百般宠爱,实则害之。老爷当及早将买卖交付与少爷,令他知其情、懂其道。玉不啄,不成器。今老爷事必躬亲,求全责备,便如那诸葛亮一般。”
苏公闻听,不觉一愣,问道:“此话怎讲?”羊仪怙道:“初,小人亦不知其意,问之,他道:诸葛亮为蜀相,事必躬亲,凡事不肯分派与他人,且用人察之密,待之严,无以自全而或见弃,即便加意收录,而固不任之,至其身死五丈原,而蜀国后继无人矣,又怎生与魏、吴抗争?老爷切不可学那诸葛亮。”苏公闻听,大惊,心中暗道:“区区一个管家,竟有如此这般见解,端得少见。”遂令羊仪怙召此人上前一见。
羊幸言急忙出列,躬身施礼,拜见苏公。苏公见此人年约三十,道其精明,却不如言其狡黠,心中暗道:”羊仪怙斑斑恶行,想必多出自此人之口,真爪牙鹰犬也。”苏公心中不快,令其退下,道:“羊爷将家业传与长子,令其自立,而悄然隐居,实是明智之举。”羊仪怙道:“谢大人美言。初,小人确曾忧虑,唯恐其有所差池,坏了生意。今见其将买卖料理得井井有条,方才安心。不想立足未稳,便有人暗中阴谋,欲起风云。”苏公道:“甚么阴谋?哪般风云?”羊仪怙道:“大人知晓,我湖州丝绸,天下闻名。昔日朱、羊、于三家成鼎立之势,如那魏、吴、蜀一般。自朱山月死,其山月绸庄摇摇欲坠、几不可支,败落已是定局。今湖州只余开泰庄与九阳庄,二者势不共存。如若击溃一方,则另一方可雄霸湖州。” 苏公不动声色,道:“依羊爷之意,莫非那于九欲一统湖州?”羊仪怙道:“此话只可私下言语,小人以为,那于九早有此野心,只是苦于无机可乘。今我开泰庄老少掌柜更替,其间必定有隙,正是下手之绝妙时机。”
苏公笑道:“羊爷既然看破对手招数,想必早有应对之策了。”羊仪怙道:“于九此招过于明显,湖州绸商,个个精明,怎生会中他计?除非似那牛蝇,贪婪成性,不知死活。”苏公笑道:“依羊爷之意,若想做那湖州龙头,当如何行事?”羊仪怙笑而不答,令人端过一坛酒来,开了泥封,将酒斟满,道:“小人敬大人一杯。”苏公端起酒盏,香气袭人,品得一小口,果真香醇无比,叹道:“此陈年状元红也。”羊仪怙道:“此乃百年状元红,寻遍湖州,亦不过五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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