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君猷甚是愤怒,遂引刘水入得院去,苏公等人紧随其后,穿过庭院,入得库房,但见满屋麻袋,如山堆一般,地上兀自散落些白花花的物什,徐溜低身察看,道:“老爷,乃是盐巴。”徐君猷遂令徐溜解开一麻袋绳索,敞开口子一看,竟是盐粒。苏公亦近得前去,伸手抓过一把盐,竟是粒子粗盐,心中疑道:“莫非那无头尸首与此相干?”徐君猷望着盐山,浑身一震,压低声音,问道:“此盐何来?”刘水吱唔不语。忽见四五人抬着盐袋往里面去了,徐君猷等急忙跟上,入得一大堂,却见堂内十余人正忙碌着,将一处盐混入另一处盐,然后装袋。苏公急忙上前察看,恍然大悟。
原来,宋代食盐专卖制度甚严。朝廷财政机构三司设盐铁使主管盐政,直属三司的京师榷货务主办盐的专卖和盐课收入。地方州府由朝廷委派官员或当地官员兼管盐政。北宋徽宗崇宁年间(1102~1106年)又在路一级设置提举茶盐司,主管盐的生产和销售。盐之生产分官制与民制官收。官制食盐皆召募农民,给口粮工钱,按年完成官定课额,全部食盐归官府;民制食盐,专置户籍,称盐户,官给煮盐工具和煎盐本钱,免除科配徭役,只以盐货折纳二税。盐户产量由官府定额,全部按官价收买。超产食盐称为浮盐,略增价钱收买,任何人不得私卖。
徐君猷看罢,勃然大怒,遂令徐溜速将提举常平盐茶司李廉正请来。徐溜领命去了。徐君猷令刘水召集众人,等候处置。苏公望着满库食盐,心中隐有一股怒火:自古道无商不奸,此等商人如此肆意妄为,竟将粗盐混入好盐中买卖!若只是一个小商贾所为,确难相信。想到此,苏公不觉有些害怕,不定这商贾身后还是厉害主使?
正思忖间,忽闻身后有人笑道:“原来是徐大人大驾光临,草民有失远迎,万望海涵。”苏公急忙寻声望去,却见一人,遮莫四十上下,身着锦袍,头顶纶巾,满脸肥肉,山羊稀须,笑癫癫跑将过来。徐君猷眉头一皱,冷冷道:“你是何人?”那人施礼道:“草民王洞季。”徐君猷冷笑道:“大胆王洞季,你可知罪?”那王洞季一脸茫然,道:“徐大人何出此言?草民何罪之有?”徐君猷手指满库食盐,冷笑道:“且看眼前这般,王掌柜竟兀自狡辩。”王洞季淡然一笑,道:“徐大人,且容草民细禀。”徐君猷冷笑道:“待李廉正李大人到来,你再禀来。”王洞季唯喏,近得前去,在徐君猷耳旁低声言语几句。苏公见得徐君猷脸色顿变,却不知这王洞季言语甚么?
徐君猷脸色铁青,望着王洞季,甚是茫然。那厢王洞季满脸堆笑,道:“请徐大人移步到草民舍下一坐。”徐君猷思忖半晌,出了库房,道:“便在此等候李大人。” 王洞季淡然一笑,亦不再言。待到李廉正到来,王洞季急忙上前迎接。苏公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想:这李廉正与王洞季干系非同寻常,想必其中有甚龌龊。适才王洞季在徐君猷耳旁言语,或是点破一二,欲令徐君猷知难而退。徐君猷将信将疑,故而待李廉正前来,意查明虚实。
李廉正满面笑容,近前施礼,又引徐君猷一旁耳语,片刻,二人转身过来,苏公见徐君猷隐有惊诧神色,寒暄几句,出得院去。那厢李廉正使个眼色与王洞季,王洞季心领神会,招手示意手下,而后跟随李廉正,追随徐君猷出院。苏公料想其中大有蹊跷,亦不多问,跟随出去。王洞季追上徐君猷,笑道:“徐大人此来甚是辛劳,且到草民舍下歇息片刻。”徐君猷稍作思索,点头道:“也罢。王掌柜且头前引路。”遂使个颜色与苏公,苏公心领神会,忙道:“苏某家中有事,且先告退。”王洞季正待挽留,徐君猷道:“如此也罢,徐某便不陪苏兄了。”苏公拱手而退。
苏公主仆二人依河岸而行,往东行了二里地,有一叉道,交大道,叉路旁有一茶摊,坐着七八个茶客,其中一桌坐着四名差人,正嘀咕着甚么。苏公、苏仁近得茶摊,顺便坐下。那为首公差把眼瞟了一下,复又喝茶。此刻,自远处过来一驾马车,车上堆放着些木箱。那为首公差见得,拍了拍桌子,另两名公差急忙离桌,立在大道中,招手拦截下马车,车夫勒住缰绳,停了马车,诧异道:“不知差爷何事?”两公差厉声喝道:“车上拉的甚物?”车夫道:“乃是些新制木箱,运到城中买卖。”一公差狐疑道:“木箱内装的甚物?”车夫摇头道:“并无物什。 ”另一公差喝道:“休要罗嗦,打开来看看便知。”那车夫无奈,只得下了马车,开启木箱,公差看了一个,空空如也,尚不放心,又看了数个,确无物什。那公差方才放心,冲着车夫道:“交五文钱。”那车夫诧异道:“何故要纳五文钱?”那公差冷笑道:“我等奉命盘查,但凡过往车辆,须交纳五文。”那车夫很是不情愿。另一公差呵斥道:“你若不交,便请你随我等到衙门一遭,细细盘问,或有可疑。”那车夫闻听,万般无奈,只得交纳五文钱。两公差收得铜钱,方才放行。
两公差回得茶摊,将铜钱交与为首公差。那厢苏公见得,借机询问茶小二:“他等在此盘查甚么?”小二低声道:“乃是缉拿贩运私盐者。”苏公点点头,道:“ 原来如此。可为何要收取铜钱?”小二笑而不答,径自忙去了。苏仁淡然一笑,道:“此等差吏,借着这等差事,捞取些好处。老爷又何必少见多怪?”苏公眉头一皱,道:“怎言少见多怪?”苏仁叹道:“老爷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此等寻常小事,何致如此?休道是差人,便是那临江书院的先生,亦一心谋钱。老爷又不是不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矣。”苏公叹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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