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思量时,忽见草丛中有些许白色粉末,大小长短不一,或如一、两粒米许,或呈晶状、或呈粉末状。苏轼细心拾起,置于手掌之中,左右辨认。苏轼用手绢包将起来,置于袖内。苏轼出了小道,立于大道当中,询问道:“周玉儿家在何方?”冯二道:“在小道右方,沿此大道片刻可达,其家在街坊之后。”苏轼暗道:“原来如此。我那时几将走错。”苏轼问道:“小道左方,那大道可通何家?冯二道:“前方有多户人家,为首的乃是钱家庄钱大善人家。”苏轼道:“钱大善人唤作甚名?”冯二道:“唤作钱良。”苏轼闻听“钱良”,便回想客栈中那富态的乡绅,原来他便是钱大善人。莫非案子与他有关?想到此,苏轼心中暗笑:自断案来,疑心日益趋重,恰如那捕快,见着谁皆似个贼人,兀自好笑。
苏轼谢过冯二,沿大道往前,拐道绕过了一片树林,眼前一亮,却见一处庄园,想必此园便是钱良钱大善人家宅,那庄园筑有高墙,墙内树木间隐见飞檐碧瓦。一条麻石小道连着庄园与大道,园门紧闭,原来是后花园,想必那府宅正门冲着街坊。苏轼忽闻犬吠声,张望四下,并不见甚么人物。大道沿高墙而延伸,前行不远与穿街麻石路相连,然后往西而去。苏轼望着远处山头,估摸一下,自冯二家后那现场至案发地约莫一里来地。苏轼立在两道交合处,正思量间,隐约闻听得朗朗读书声,遂寻声而去。
那私塾在街口处,周围尚有三四户人家,苏轼在私塾前立足,抬头望去,却见私塾匾额上有楷体四字:明德学堂。“明德”二字,应出于《大学》,其开篇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字体遒劲有力,可惜却少了几分气势,似在临摹蔡襄之书。苏轼笑道:“这字过于拙劣,未免有泥古不化之嫌。蔡君谟天资既高,积学至深,心手相应,变化无穷,堪为本朝第一。常人学之,虽得其形而失其神。”苏轼抬步迈过门槛,却听得里面学生齐声道:“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又听得一人道:“太平则为民,战则为伍。有备则无患,居安则思危。”苏轼听得分明,正是先生钱孝。
苏轼穿过天庭,立在门槛之外,探头望去,果是钱孝先生,只见他专心致志,传道授学,不禁感叹:如我大宋臣民,皆懂得有备无患、居安思危之理,我大宋怎会有西、北之患。天下之民,知安而不危,能逸而不能劳,乃国之大患也。苏轼低声赞叹。钱孝闻听,扭头看来,正是知府大人苏轼,急忙放下书本,抢步过来,施过礼后,引入侧房。钱孝叫道:“鸾儿,且出来见客。”只听得里面回答道:“爹,是何人来得?”话音刚落,一名女子揭帘而出,但见他面若桃花,娥眉似柳,双瞳剪水,朱唇皓齿,相貌秀丽,含几分羞涩之情,俏丽身段偏有趣,年芳二八正当时。女子款款而至,低头施礼。钱孝道:“鸾儿,这位是当朝翰林大学士苏大人。”女子开口道:“小女子钱鸾见过大人。”钱孝道:“鸾儿,快去沏茶,当取柜中好茶。”钱鸾低声答应,声音似那黄莺一般动听。
苏轼见过众多女子,却未见过如此清秀女子,也许是江南山清水秀之故,不免感叹。钱孝请苏轼上坐,欠身道:“小女钱鸾,自小失去母亲,由老夫抚育,今满十六,闲在家中,做些女工,偶尔教其识字读书。鸾儿也知理懂事,家中事务并不令老夫分心。只是老夫年过五十,小女却尚未婚配,念念在心,别无他求,只望找一知书达理之人,方能了却一桩心愿。”苏轼点头道:“先生言之有理。不知可有合适之人否?”钱孝叹道:“求亲者如过江之鲫,称心者却少之又少。”钱鸾袅袅而出,递过茶来,遂转身而去。
苏轼忽见钱鸾眉目中有忧郁之色,心中诧异,不知为何。
苏轼端过茶来,细品一口,果然清新无比,连声称妙。钱孝道:“大人如喜此茶,随后老夫让小女包上半斤八两,送与大人。”苏轼道:“先生家中产此茶叶?”钱孝道:“非也。此茶乃是钱良钱善人所赠。此茶产于高山之巅,受天地日月之精华,采摘嫩芽,经人手六番,方得此茶。”苏轼道:“此茶除钱善人之外,他人可曾有?”钱孝道:“本地人家多少有些茶树,却非异种。钱善人家富财甚多,田地广阔,这茶却只有离此不远五里的清景山顶才有,山上茶林方圆不过一二亩地。甚是难得。”苏轼道:“既是如此难得,那钱良为何如此大度赠送与先生?”钱孝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钱良虽家中富有,却极为慷慨,为人豪爽,庄中人家谁家有难,他极力相助,不图回报。故人称之为善人。”
苏轼赞道:“如此说来,这钱良倒是仁义之人。”钱孝道:“确是如此。若论辈份,老夫是他的叔辈,只是老夫家道中落罢了。这钱家庄中,本无学堂,愚民亦不曾想子孙读圣贤之书以谋求前程。可怜老夫白蜡明经,屡屡不中,白发青衫,落魄于此,那钱良便出资筹建学堂,聘老夫为师,教化子孙。实是为庄中人做了件大善事。”苏轼感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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