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纪凝视着橱柜上的玻璃,玻璃上隐约映照着自己的脸,白皙的额头及脸颊,从小到大未曾留长过的短发。有时候,惠望着亚纪,会建议她把头发留长。惠说,亚纪一定很适合长发,就连班上的同学也经常这么说。但她总是摇头拒绝。
亚纪完全不想把头发留长。
过去,亚纪从没想过为什么不把头发留长。但是,今天终于知道原因了。她不想当女人,这就是她不肯留长发的原因。亚纪不断在内心压抑自己身为女人的事实。穿裙子、穿粉红色衣服,都是迫不得已。因为自己是一个小学生,只能穿父母买的衣服。但是只有头发,亚纪无论如何都不想留长,她无法忍受身体变成女人的模样。亚纪不想当女人,绝对不想当女人。
这么说来,难道当男人比较好吗?我想当男人吗?
亚纪在心中自问。
不……,男人比女人还糟。
这就是亚纪的答案。男人会对我做出过分的行为;男人会在我心中及身体上留下无法复原的伤痕。
亚纪慢慢地将视线移到厨房的桌上,那里有个便利商店的塑胶袋,袋子里有两支冰棒。现在冰棒大概已经融化了吧。亚纪缓慢地眨着眼,流下了眼泪,滑过脸颊,滴落在裸露的膝盖上。她一边哭,一边抚摸着不适感迟迟不退的下半身。好想见妈妈、好想见妈妈、好想见妈妈。可是……
过了七点,惠没回来,过了八点,惠还是没回来。
十一点。亚纪又拿起橱柜上的电话子机,手腕一阵抽痛,话机差点掉在地上。亚纪一边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单调铃声,一边看着右手腕。好红,被头带绑过的痕迹,还清晰地留在手腕上。这个痕迹,恐怕到明天也不会消失。这个疼痛,恐怕到后天依然会持续。
亚纪改以左手握住话机,这次她拨了父亲的手机号码。
“……亚纪吗?”
听见水城的第一句话,亚纪感到疑惑。
“为什么知道是我?”
父亲的手机上显示的应该是家里的电话号码。
过了一会儿,水城才给了答案:
“你妈就算在家里也会用手机打,那样比较便宜。”
“爸,怎么办,妈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现在都……十一点了。”
电话彼端的水城似乎看了一下时钟。
“等一下就回来了吧。”
“可是,她以前从来没有那么晚回家。”
“打过她的手机吗?”
“没人接,好像关机了。”
“或许正在跟某人见面吧。”
“某人?”
下一瞬间,从话筒彼端传来的话语,狠狠地刺穿了亚纪的心。
“某个男人啦。”
许久许久,亚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己去冰箱找东西吃吧,你妈也不过是还没回家,用不着打电话给我吧,我正在工作。”
亚纪尽了最大努力,才挤出一句话回答。
“算了……”
她放下了话机,右手腕又开始抽痛了。
偶然间,她往玻璃橱柜的内侧望了一眼。一瓶圆弧形设计的威士忌,被放在橱柜内的角落,这是水城每晚都会喝的东西。现在,水城已经很少在亚纪还没睡的时候回家了,但只要她半夜起床上厕所,一定会看到水城独自喝着这瓶威士忌。
亚纪将橱柜的玻璃门推开,取出威士忌。瓶子底下压着一张被折得很小的纸,亚纪慢慢将纸摊开,抚平皱纹。那是一张A4大小的白纸,纸面上只印着一行短短的横式印刷字体:
彻,我累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到了深夜,电话响了。
是警察打来的。
(四)水城惠
五月十四日,星期天晚上九点〇一分。
惠站在相模医科大学的研究大楼顶楼,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夜空中的群星在头顶上闪闪发亮,在惠的眼中,这些光芒竟是如此冰冷。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有自杀的冲动?
不管在浴室、厕所、电车上……,只要是独处时,脑袋里就会浮现拿刀割手腕的画面。这个现象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惠选择在这个地方结束生命,只有一个理由。她想在某人心中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水城看见家里那封遗书之后,会有什么感觉?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真的很遗憾。
“去找男人吗?”
丈夫的话在惠的脑海深处回荡。那个完全不顾家庭,现在依然在这栋建筑物的某个房间里面对着书桌的丈夫。
“又去找男人吗?”
有时候,水城会比惠早回家,好像在对惠进行临检,看着比自己晚归的惠,水城一定会说出这样的话——去找男人吗?又去找男人吗?
惠根本没去找什么男人,只是很努力工作而已。但是无论她怎么解释,水城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嘴角下垂,露出鄙视的表情。
惠再也受不了了,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她能撑到今天,全是为了独生女亚纪、为了自己、为了拼命与病魔奋战且日渐消瘦的好友。
“咲枝……”
如果她还活着,一定愿意听惠诉苦吧。从学生时代起,不管任何时候,咲枝总是愿意陪惠谈心。咲枝总是感同身受地倾听惠的每一句话,不管是多么琐碎的问题,不管是多么细微的烦恼。虽然咲枝不会表达什么明确的意见,但是她的话总是可以安抚惠的心。惠一直希望自己与咲枝的关系能够一辈子持续下去。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道尾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