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风景真的很棒。”他由衷地赞美。如果只论风景的话,这座村庄远比城市更能让心灵恢复平静。而他现在又认识到美丽的村庄当中最美丽的地点。
珂允虽然不是诗人,却也开始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能写出一首诗来了。
“我就说吧。”
蝉子坐在干燥的草丛上点头回应。
“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好诗?”
“这个嘛……脚边只有亘古不变的镜川流过……”
这是珂允自行创作的第一首俳句。虽然是即兴创作,不过以处女作而言还不算太坏——他心里这么想。另外他也觉得,基本上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创作的勇气,而不是一开始就要求完美。蝉子反复念了两次珂允创作的俳句。
“这首诗很不错……真好。”
她露出微笑抬头仰望珂允。
“这都多亏了你。”
蝉子点点头,又把视线转向镜川。
“小时候,我都在那附近钓鱼。是爸爸带我和哥哥一起来的。”
她指着桥南方不远处的中州。那里有几个小孩子的身影,就如从前的蝉子般,正在享受钓鱼的乐趣。从山丘上依稀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
“哥哥很怕钓鱼钩上的蚯蚓,常常被吓哭。”
“你不怕吗?”
“嗯,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敢碰蚯蚓了。真奇怪,以前明明都不怕的……”蝉子弯起上半身,将脸埋到双膝之间。
“……姊姊从以前就不跟我们去钓鱼,只能在家里弹琴。她弹得很好。
如果我也能弹得像她一样,就能得到大家的赞许了……”
她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珂允听到她压低声音在啜泣。他静静地坐在蝉子身旁,“我听你哥哥说过你姊姊和远臣的事情了。”
“啊。”蝉子抬起头,凝视着珂允的眼睛。“是吗?”她说完再度低下头。“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是昨天听葛说的。”
“……”
“蝉子,你喜欢远臣吗?”
隔了一阵子,蝉子才喃喃地说“我不知道”。接着又停顿了半晌——“也许吧。”她终于回答。
“但是远臣先生喜欢的是姊姊。姊姊过世的时候,他真的很伤心。”
“你的姊姊是他的未婚妻吧?”
“嗯,”
“不过他后来想要和你结婚,不是吗?”
“因为姊姊死了。”
她的声音当中带着无奈,眼睛因泪水而湿润,下眼睫毛已经无法阻挡眼泪滑落。“姊姊如果没死,远臣先生就会和姊姊结婚了。”
她说话的声音在颤抖,失去张力的泪珠一颗颗地滑下来,接着便化作奔驰而下的急流涌出,将她白色的脸颊整个弄湿了。
“你姊姊喜欢远臣吗?”
“应该吧。”她哽咽地说。“……可是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
“姊姊不太讨论这件事。而且……”
寡言而看不出表情——就和那尊人偶一样。松虫的形象和珂允所想像的几乎相同。他觉得自己心中的木制人偶仿佛逐渐化作了血肉之驱。
“而且,当时好像也没有很悲伤……”
“你是指远臣死掉的时候?”
珂允明知松虫已经不在了,却不知为何这样问。他在蝉子的话中感觉到这样的含意。或者也可能是心中的期望让他产生错觉吧。
“……我是说我自己。”
蝉子仍旧低着头,轻轻地说。她的泪水沾湿了袖子。珂允想要把手放在她纤细的肩膀上,但还是放弃了。蝉子的背影似乎拒绝了任何形式的安慰。
“蝉子,你喜欢远臣吗?”
珂允再度问。云影落在两人身上,好似蓝色的聚光灯般,在明亮的草地上制造了一块幽暗的空间。
“我喜欢他。我很喜欢他。”
她之前压抑的感情似乎一下子爆发出来,音量就像渐强的乐句般增大,最后只剩下喊叫声——我很羡慕姊姊,所以……当我知道可以跟远臣先生结婚,心里感到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可是,可是……”
她的话因为哽咽而中断。
“可是姊姊死了,我怎么可以一个人得到幸福呢……”
“也就是说,你对姊姊感到过意不去。”
蝉子点点头。
“不过……”
现在连远臣都被杀了。原本夹在幸福与罪恶感之间的两难处境顿时消失,让蝉子感受到突来的失落感,仿佛掉入了无底的深渊。珂允觉得自己似乎能体会她的心境。当珂允的离婚和弟弟的死同时发生,之前束缚自己的镣铐全消失了,瞬间让他感到犹豫,不知此刻该奔跑还是飞翔。
“你真的很喜欢远臣。”
“我是个讨人厌的女孩。”
“不。”珂允轻描淡写地否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当珂允提议要离婚的时候,茅子不知心里作何感想。她大概为了自己背叛珂允而感到抱歉,同时又因为将来可以毫无顾虑地与弟弟见面而感到高兴。她那时复杂的表情中,是否就代表这样的心境呢?现在回想起来,也许真是如此吧。但当时珂允完全没有察觉。那时的他无心去思考这些问题。如果他当时能够以现在面对蝉子的态度处理问题,或许未来就会有所改变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麻耶雄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