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帮他结的账?”
他的脸突然红了一下,“浑蛋,你听着,我告诉过你他自己付的,前账一次付清还预付一个礼拜。你的问题我可是耐着性子回答了,现在该你告诉我,你脑子里想什么?”
“现在我不想什么,都被你推翻了。我只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预付一个星期的住宿费用。”
亚夫伦轻笑——相当轻微,那笑容就像分期付款里的头款一样,“听着,马洛。我可是在军校学了五年,我一眼就能看穿人——就拿刚才我们提的人来说吧,他预付房钱是想讨好我们,这么做肯定会有好处。”
“他曾做过同样的事吗?”
“该死的——”
“喂,说话小心,”我打断他,“那位拿拐杖的老绅士一直在注意你呢。”
他的视线越过大厅看去,那里有一位消瘦、年迈、苍白无血色的男士,坐在一张相当低矮的圆背垫椅上,他的下巴靠在戴着手套的双手上,而那双手则撑在拐杖上,目不转睛地朝我们这边望。
“你说他啊!”亚夫伦说,“他看不看得到我们都成问题,他都八十多了。”
他站起身面对我,“好啦!不用打哑谜了,”他悄声说道,“你是私家侦探,受人委托,有任务在身。而我唯一的目的就是保护这家旅馆。下次你到这里来记得把枪留在家里,有问题来找我,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不希望外面传出些风言风语。要是我到分所告你滋事,这里的警察可不会对人客气。”
“我离开之前,可以到酒吧喝两杯吗?”
“先把你的外套扣好了!”
“五年的军事教育果然不同凡响。”我仰起头钦佩地告诉他。
“够对付你们这些人了!”他简短地点个头,然后通过拱门离开,依然是腰杆笔直,挺胸收下巴,身上无一丝赘肉的好汉样儿。一个熟练的老手,他这一席话就把我名片上卖的唬人伎俩全摆平了。
接着我发现,刚才坐在矮椅上的老头正脱下扶着手杖的那双手戴的手套,并用手指头对着我比划,我手指着自己胸口,表示疑问。他点点头,我便走上前。
他年纪大,是没错,不过要说他糊涂、眼花,可都不对。他的白发优雅地中分梳开,鼻子长而挺,布满皱纹。一双失去光泽的蓝眼珠仍然锐利有神,只是眼睑已无力地垂挂着。一只耳朵装着助听器,灰粉红的颜色与耳肉相近。手上拎的小羊皮手套口子反折,擦得黑亮的皮鞋上头还套着鞋罩。
“拿把椅子来,年轻人。”声音细而干,如竹叶般发出沙沙声。
我在他身旁坐下,他眯着眼看我,嘴角微微一笑,“我们这位亚夫伦先生在军中受过五年训练,这一点他肯定跟你提过了。”
“没错,先生。他待过反间谍小组。”
“说在军中受过训无异于告诉人家这个人内心充满谬论。言归正传,你是想知道米切尔怎么付的房钱?”
我盯着他看,又看看那个助听器,他拍拍胸前的口袋,“我早在这玩意儿发明之前就聋了,因为当时我想阻止一个打猎的家伙,我自己失算。我突然抓他,把他给吓住了,那时我还年轻,觉得耳朵上放个大喇叭难看,所以就学唇语,当然花了我不少时间。”
“先生,那米切尔的事呢?”
“等等我们就会谈到他,别急!”他抬起头,点头示意。
“早安,克拉伦登先生。”一个侍者正往吧台走去,克拉伦登目光跟着他。
“别理那家伙,”他告诉我,“他是个小人。这么多年我在旅馆大厅、休息室、吧台混,世界各地旅馆的走廊、阳台、温室花园我看得多了。我是家族里活得最久的,一直到哪天有人把我送进医院一侧的通风病房前,我都会继续这么无所事事、到处管人闲事。万一住进了医院,就只好让那群穿白制服的古板怪物侍候,睡的床得任人架高放低,整天吃放在推车上送来的难吃东西,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把脉、量体温,即使你睡了,他们也照做不误。成天只能躺在那儿听着护士们浆得硬邦邦的裙子发出的沙沙声,或是医院无菌地板上胶鞋走过黏糊糊的声响。每天看着医师们皮笑肉不笑,心里发毛。日子一久,他们就会为我戴上氧气罩,在我病床边摆上一个监视屏,然后搞不好连意识都没了呢,还得去做那一生仅此一次的报到。”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我,“显然我说多了。你叫什么名字?”
“菲利普·马洛。”
“我是亨利·克拉伦登四世。我是老说法里所谓的上层阶级,就是那种格罗顿、哈佛、海德堡、索邦大学出身的人。我还曾经在乌普萨拉待过一年!为什么会到那儿去我也不记得了,反正就是我这种人会有的休闲生活。你说你是个私家侦探,你看,我终于讲到别人了。”
“确实是。”
“要问事情你应该来找我才是,不过你原来并不知道。”
我摇头,并点上一根烟,递给这位亨利·克拉伦登先生,他含糊地摇头拒绝。
“不过不管怎么说,马洛,有件事你应该早学会的。世界上所有的高级旅馆都有那么几个老人,不分男女,他们闲坐在大厅里,像猫头鹰似的盯着瞧。他们会看、会听,还会比较其中的差别,谁有点什么事他们可是一清二楚。他们反正没别的事可做,你要知道所有人生的无聊里,成天窝在旅馆肯定是最死沉无趣的一种。当然,你现在也很无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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