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扇窗户走开,有人对我说。
可我没有马上听从。
在最大的房间里,有一张旧床垫,生锈的弹簧被掏出来,堆在地板上。里面的填充物也被掏了一些,上面有烟蒂烙过的痕迹。纤维上面有铁锈似的斑渍。我不想看,但又不得不看。有一次我和玛利?卢一同回家,在她家里,我看见院子里太阳下放着一张床垫。玛利?卢厌恶地告诉我,那张床垫是她最小那个弟弟的——他又尿床了,只得把它吹干。臭气似乎永远除不掉了,玛利?卢说。
床垫里有东西在动,是一只黑亮黑亮的东西。是只蟑螂。不许我往后跳。假若你得躺在那张床垫上睡觉,有人对我说。假若你不躺在上面睡觉就不能回家。我的眼皮子很沉重,血液往头上涌。有只蚊子在周围嗡嗡地叫,但我太累了,连蚊子都赶不动。睡到那张床垫上去,麦丽萨,她对我说。你知道你该受到惩罚。
我跪下来,不是跪在床垫上,而是跪在离床垫不远的地板上。房间里很闷,一股恶臭,但我不在乎,我的头瞌睡得直往下点。汗流成河,顺着我的脸、我的腰、我的手臂直往下淌,可是我不在乎。我看见自己的手像陌生人的手一样慢慢伸出去摸那张垫子,一只蟑螂惊慌地窜出来,接着又是一只,接着又是一只。——但我没有跳起来,没有尖叫。
躺到那张垫子上,接受惩罚。
我回头一望,只见一个女人站在门口——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
她盯着我。眼睛又黑又亮。她舔了舔嘴唇,嘲弄地说:“你在这所宅子里做什么,小姐?”
我吓坏了,想答话,但张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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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魂出没(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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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不出她有多大年纪。比我妈妈大,但看上去并不老。她身穿男人的衣裳,跟男人一样高大,肩膀宽,腿长。与别的女人不同,她那一对大奶子没戴文胸,像奶牛的乳房,松松垮垮地挂在衬衫下面。头发灰色、浓密、硬如铁丝,理得和男人一样短,一簇簇竖起来,看上去十分油腻。她眼睛小而黑,深陷在眼窝里;眼睛周围的肌肉青紫。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像她一样的人——她的大腿很粗,和我的身体一样大。裤腰有一圈松弛柔软的肌肉,但不胖。
“我在问你呢,小姐。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吓得不得了,感到膀胱胀了。我盯着她退到床垫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见我被吓成这副模样她似乎很高兴。她微微弯腰,进了门,朝我走来,用一种好意的嘲笑口吻问道:“你是来拜访我的吧?”
“不是,”我说。
“不是!”说着,她大笑起来,“为什么,你当然是来看我的。”
“不,我不认识你。”
她俯下身来,用手指摸我的额头。我闭上眼睛,等着感到疼痛。可她的抚摸是凉的。她把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的头发拨开。“我以前在这里见过你们。你和那一个,”她说。“她叫什么名字?那个金发的。你们两个不速之客。”
“她是我的姐妹,”我喃喃说道。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胆怯地说。
那女人往后退,嘴里又像唱歌,又像咕哝。她怜悯地望着我说:“那么,你就该受到惩罚。”
我嗅到她周身灰烬的气味,嗅到一股寒气。我呜咽地哭起来,我说我没做错事,没有损坏屋里任何东西,我只是在探险——我再也不来了——
她朝我微笑,露出了牙齿。不等我动脑筋,她就知道了我的心思。
她脸上的皮肤一层层,像个洋葱头。像挨太阳晒干了,或者得了皮肤病。一片片开始脱落。目光阴湿。别伤害我,我想说。请别伤害我。
我开始嚎啕大哭。鼻涕流得像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我想从那个女人身边爬过去站起来飞奔而逃但她站着堵住了我的路挡住了我俯身把她那像奶牛一样潮湿而暖烘烘的鼻息吹到我的脸上。别伤害我,我说,而她却说,“你知道你该受惩罚——你和你那个金发姐妹。“
“她不是我的姐妹。”
“那么她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想开口说。但声音却变成:“玛利?卢。”
那女人的奶子一直耷拉到肚皮上,只见她笑得全身摇晃。但她的话说得十分严厉她说玛利?卢和我是很坏的女孩子我们知道她的宅院是块禁地我们知道难道我们不是一向都知道凡是进来的人都要在这屋里吃苦头的吗?
“不,”我想开口说。但声音却变成:“是。”
那女人哈哈大笑,蹲下来对着我。“那么,小姐,‘麦丽萨,’他们是这样叫你的——你的父母不知道你此刻在什么地方吧,是不是?”
“我不知道。”
“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
“你的事他们一点儿都不知道吗?——你做什么,你想什么都不知道?你和‘玛利?卢’。”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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