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抱着我哭得前仰后合,我们两人放声大哭,她告诉我玛利?卢现在幸福了,玛利?卢现在进了天堂,耶稣基督带走她,和他住在一起了。我是知道的,对不对?我想笑,但是笑不出来。玛利?卢不该和男孩子交往,不该和汉斯这样讨人厌的男孩子交往,母亲说,她不该老是鬼鬼祟祟的——我是知道的,对不对?母亲的话充斥我的脑袋,在脑袋里泛滥,所以笑一笑也无妨。
耶稣也爱你你知道的麦丽萨是不是?母亲搂着我问。我说知道。我没有笑,因为我在哭。
他们不让我参加葬礼,说会把我吓坏。尽管棺材是盖着的。
据说人老了许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会记得比刚发生的事还清楚。我发现的确是这样。
例如我记不得这本记事本是什么时候在伍尔华兹的店里买的,是上个星期还是上个月或者几天前?我不记得为什么我要在这个本子里写,有什么目的,我问自己。但我记得玛利?卢弯着腰在我耳边说的那番话,记得几天过后玛利?卢的母亲在吃晚饭的时候来问我当天是否见过玛利?卢——当天我盘子里有什么食物我还记得一清二楚,盘子里装着土豆泥,干巴巴的一小堆。我记得听见玛利?卢站在车道上双手在嘴边合拢叫我的名字。母亲讨厌她这样做,这是白人垃圾的行为。
“丽萨!”玛利?卢叫道,于是,我叫着答应,“好我来啦!”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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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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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有一个小女孩,在她四岁的时候,得了一件生日礼物,这件礼物是一个古色古香的玩偶屋。这间玩偶屋异常美丽,结构复杂,十分庞大,似乎大得连一个小娃娃都爬得进去。
据说这个玩偶屋是将近一百年前由小女孩母亲的一个远房亲戚造的,一代一代传下来,直到现在还完好无缺。玩偶屋的山墙陡峭,有很多又高又窄的窗户,窗户上安装着真正的玻璃,玻璃上还覆盖着深绿色的百叶窗,有三个石头砌的壁炉,有仿造的避雷针,仿造的小招牌(白色),有一个几乎绕屋一周的阳台,前门和第一段楼梯平台嵌的是彩色玻璃,甚至还有个炮楼,小屋顶神秘地掀开。在主房有一张带遮篷的床,一床镶荷叶边、有折裥的白色薄棉被,大多数窗户下还有小花箱;家具——当然全都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精雕细刻,无一不美轮美奂。灯罩上装饰着小小的黄金流苏。有一个古老、精致的浴盆,浴盆下面安着鹰爪脚。差不多每个房间里都有枝形吊灯。小女孩四岁生日那天早上第一次看见这间屋子的时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这是个出乎意料的礼物,而且“真实”得令人惊异。这是她童年时代的一份厚礼,永世难忘的东西。
佛罗伦丝有几个中号玩偶,太大,进不去。但她把玩偶拿到屋子跟前,面朝门开着的那一边,在那儿和它们玩。她为它们瞎操心,对它们喃喃地说话,责骂它们,为它们编小对话。有一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了一个名字巴特贺洛缪——玩偶屋一家子的姓氏。你怎么想出这个名字的,她父母问道。佛罗伦丝答道这个名字是住在屋里这一家人的姓。是的,可你怎么想出这个姓的呢?他们问。
小女孩糊涂了,有点儿恼火,默默地指着那几个玩偶。
一个玩偶是女孩,有卷曲亮泽的金发,蓝眼睛,浓密的眼睫毛,胖乎乎的,一身滚圆;另外一个是男孩,穿斜纹布连衣裤工作服,格子花呢衬衫。显然他俩是姐弟。又一个玩偶是妇女,或许是妈妈吧,她有鲜艳的红嘴唇,戴一顶用柔软的灰白羽毛做的帽子。甚至还有一个婴儿玩偶,是用最软的胶皮做的,没有头发,没有表情,与别的玩偶相比,显得太大。还有一条九英寸长的西班牙长毛狗,长着棕色的大眼睛,古怪的翘尾巴。佛罗伦丝有时爱这个玩偶,有时爱那个。有几天她喜欢金发玩偶,金发玩偶头上的眼睛会轱辘辘地转,皮肤是可爱的浅桃色。有几天那个淘气的红头发玩偶显然又成了她的最爱。有时候凡是人的玩偶她都置之不理,只玩那条狗,狗很小,可以放进玩偶屋里。
佛罗伦丝偶尔会把玩偶的衣服脱掉,用一小块海绵给它们洗澡。脱了衣服,他们的样子好古怪呀……!没有毛孔,一身光滑,空荡荡的,没有隐秘的部位,没有讨厌的地方,没有藏污纳垢的夹缝,洗得一点儿也不费事。他们的脸总是泰然自若,总是无所畏惧地睁着平静聪慧的眼睛,无论打骂都无动于衷。不过,佛罗伦丝很爱她的玩偶,几乎没有必要惩罚他们。
无可非议,她的宝贝是具有维多利亚式屋顶,有很多窗户,大阳台上放着小小的木头摇椅,摇椅里还配备了小坐垫的玩偶屋。客人们——无论是她父母的朋友或者是年龄和她一样大的小女孩——第一次看见它都惊叹不已。他们说,啊!太美啦!他们说,哎呀,差不多和真的房子一样大哩,是不是?——当然不是,它只不过是间玩偶屋,还不到36英寸高。
将近四十年后,佛罗伦丝?帕驱车行驶在宾夕法尼亚州兰喀斯特费恩莱特东路上,她从来没到过这个城市,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她惊奇地看见,在林荫道后面,榆荫映掩、庄严肃穆的小山顶上,竟赫然矗立着她的玩偶屋——也就是说,它的复制品。那座屋子。那座屋子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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