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冒出这个问题——使我不得不问为什么——你要问。”罗拉姨妈皱着眉头说。
罗拉姨妈忧心忡忡地望着希比尔:这种令人窒息的目光希比尔十分熟悉,使希比尔一时间觉得好像有一根带子勒住了胸膛,使她透不过气来。为什么我想知道事情真相是对爱你的考验?——为什么你每次都这样做,罗拉姨妈?她差点气愤地说:“我上个星期已经满了十七岁,罗拉姨妈。我再也不是孩子了。”
罗拉姨妈吃惊地笑了:“你当然不是孩子了!”
接着,罗拉姨妈叹了一口气,做了一个既不耐烦又有责任逗她喜欢的手势,用两只手一边迅速地梳理头发,一边开始说起来。她断然地告诉希比尔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知道的东西。那场事故——那场惨祸——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的母亲,米兰尼,当时二十六岁——是个美丽、性情好的年轻妇女,眼睛像你,颧骨像你,头发卷曲,颜色淡。你的父亲乔治?康特三十一岁——是个很有前途的律师,在他父亲的公司工作——是个有魅力、有志气的人——”说到这里罗拉姨妈跟以往一样,停了下来,似乎要极力回忆起这对她已经忘却的已故的夫妇;只是重复故事,重复一个家庭的故事,像叙述格兰科尔医疗中心特别耸人听闻的奇闻逸事一样,由于讲了又讲,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是划船出的事故——七月四日——”希比尔耐心地诱导说,“——我和你,跟——”
“你和我,还有外婆,在小村舍里——你还是个小女娃哩!”罗拉姨妈眼睛里闪着泪花说,“——天快黑了,是开始放焰火的时候了。妈咪和爹地在爹地的快艇上——他们已经横渡湖面,到了俱乐部——”
“他们开始横渡湖面回家——查布林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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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说出事实真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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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布林湖,不错:是个美丽的湖泊,但是,如果突然刮起大风,它就会翻脸——”
“爹地掌舵——”
“——不知怎的,翻了船。落水了。救生艇立即开过去,但是已经晚了。”罗拉姨妈的语气变硬了,她眼里闪着泪花,似乎在挑衅。“他们淹死了。”
希比尔的心痛苦地跳起来。肯定不止这些,但她自己什么也不记得——甚至连她自己当时的模样也不记得,那个两岁的孩子,等着妈咪和爹地回来,却没有等到。她对父母的记忆十分模糊,不记得他们的面貌,像在梦中一样,眼看着就要从意识中浮起,转瞬即消逝在黑暗之中。她喃喃地说:“那是一场事故。谁也不怪。”
罗拉姨妈小心挑选词汇,“谁也不怪。”
罗拉姨妈住了口。希比尔望着姨妈。这个女人的脸变得多么苍老啊!一脸的皱纹,甚至像揉皱了的皮革!她一辈子不怕太阳,不怕风,不怕恶劣天气,而此刻,才四十八九,仿佛老了十岁。希比尔试着问道:“谁也不怪——?”
“唔,你必须知道,”罗拉姨妈说:“——有人作证,他喝了酒。他们一直喝酒。在俱乐部。”
如果罗拉姨妈这时伸出双手夹她的手背,希比尔会感到更加震惊:“喝酒——?”她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罗拉姨妈忧郁地说下去:“但或许喝不喝都一样。”她又停了一会儿。接着,眼睛避开希比尔说:“也许。”
希比尔惊呆了,她想不出该说什么,或者问什么。
罗拉姨妈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她的短发散乱,样子像在激烈争论,仿佛在看不见的听众前辩护。“两个笨蛋!我却想告诉她!说什么‘受欢迎’的一对——‘有魅力’的一对——有很多朋友——朋友太多了!那个该死的查布林俱乐部,那里人人都喝得烂醉!花那么多钱,那么多的特权!有什么好处!她——米兰尼——邀她参加俱乐部使她感到那么自豪——和他结婚感到那么骄傲——把命丢掉了——到头来就是这么个下场。我警告过她,说危险——是在玩火。他们两人有一个人听吗?听罗拉的?——听我的?当你那么大,那么无知,你以为你会长生不老——你可以不顾性命——”
希比尔感到难受,她飞快地奔出房去,把自己的房门关上,站在黑暗中,哭起来。
原来如此,那秘而不宣的事实。低级俗气的小秘密——酗酒——酒醉——这就是惨剧背后的原因。
罗拉姨妈出于本性的策略没有敲希比尔的门,由她在房里一直待到晚上。
上床以后,屋里熄了灯,希比尔才想起没有把斯泰尔先生的事告诉姨妈——她完全把他忘掉了。他塞进她手中的钱现在整整齐齐地卷好,放在衣柜抽屉里的内衣下面,好像要藏起来……
希比尔内疚地想,我可以明天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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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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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泰尔先生蹲在希比尔?布莱克的面前,认真地描绘她的相貌,一边说:“对,对,就这样!——对!脸朝太阳抬高点儿,像绽开的花儿一样!就这样!”又说:“布莱克,世上只有两三个永恒的问题,就像拍岸的海浪,无穷无尽地反复不停:‘我们为什么来到世上?’我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要往哪里去?‘宇宙中有目的吗?还是只有偶然性?’对于这些问题,画家似乎是用他所知的形象来描述的。”又说道:“我最亲爱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对我说说你自己的事,只说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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