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都喜欢在事后反省自己哪步做错了,”杰克提醒克雷格。“特别是被人指控医疗事故的时候。实际上,你对这个女人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她分明是在欺负你啊。我知道这么说不太婉转,但这是事实。她整天喊狼来了,还老让你半夜出诊,你的警惕性越来越低,想不到心脏病突发也是很正常的。”
“谢谢你,”克雷格说着肩膀沉下去。“你能跟我说这些,我很感激。”
“问题在于伦道夫怎样才能让陪审团理解这一点,这是关键。值得一提的是,伦道夫还没有开始传唤证人。辩方专家的证词会充分阐述我刚才提到的这几点。”
克雷格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然后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现在不能放弃,不过明天轮到我出庭作证。”
“你应该盼着出庭才对啊,”杰克说。“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点我很清楚,”克雷格说。“问题是我太讨厌托尼·法萨诺了,根本冷静不下来。取证记录你也看到了,我中了他的圈套。伦道夫建议我不要表现得傲慢无礼;我表现得傲慢无礼了。伦道夫建议我不要与人争论;我与人争论了。伦道夫建议我不要发火;我发火了。伦道夫建议我只回答问题;我偏离正题,试图为自己的无心之错辩白。我表现太差了,我害怕明天庭审会犯同样的错误。我根本不擅长这些。”
“把取证当成一种学习好了,”杰克说。“记住:取证过程长达两天。法官不会允许出现这种情况的。他恨不得星期五就能结案呢。”
“我觉得症结在于我对自己信心不足,”克雷格说。“这件破事儿有一个好处,就是逼着我重新审视我自己。托尼·法萨诺之所以能让我表现得傲慢无礼,是因为我本身就傲慢无礼。我知道这么说不太婉转,但我是我知道的医生中最优秀的,在很多方面都受到肯定。一直以来,我即使不是最优秀的学生,至少也是拔尖的,已经习惯被人夸奖了。我喜欢听表扬,而自从这场官司开始以来,我听到的全是批评,所以觉得特别绝望,特别委屈。”
克雷格爆发之后重新陷入了沉默。杰克和亚历克西斯都非常惊讶,半晌无语。服务生过来把脏盘子收走了。杰克和亚历克西斯对视了一会儿,又都重新盯着克雷格出神。
“说句话吧!”克雷格央求道。
亚历克西斯两手一摊,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是从个人感情的角度说,还是从职业的角度说。”
“从职业角度说吧。我确实需要好好反思一下。我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深渊。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也不知道。我上大学的时候,没日没夜地学习,太苦了,心想上了医学院就好了。可医学院一样苦,我就盼着做住院医生。你们大概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住院医生也很苦,就盼着自己开诊所。然后就是保险公司、管家医疗,还有好多其他破事儿都得忍着。这时候我才慢慢清醒了。”
杰克看着亚历克西斯。能看出来,她在斟酌如何应对克雷格突如其来的感情宣泄。他希望她能想出合适的说法,因为他想不出来。克雷格这番话让他很吃惊。无论如何,心理学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他自己有段时间都无法自控。
“你的反省很生动,”亚历克西斯终于开口了。
“别跟我说这些居高临下的废话,”克雷格气呼呼地说。
“我没有居高临下的意思,相信我,”亚历克西斯说。“你这番话给我的震动很大。真的!你其实想说,由于现实总是跟你的期望值不符,你浪漫的天性一直受到打击,理想总是破灭。每次你达到一个目标,都发现跟你最初的想法不一样。这真是悲剧。”
克雷格眼睛一翻。“我觉得还是废话。”
克雷格抿着嘴唇,很长时间一直眉头紧锁。“好吧,”他终于说道。“这话确实有道理。不过听起来只是绕着弯子说‘事情不像当初想象的那样’。不过话说回来了,我一直没学会这些心理学术语。”
“你一直在冲突中挣扎,”亚历克西斯接着说。“你挺不容易的。”
“噢,是吗?”克雷格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傲慢。
“你别冲着我来啊,”亚历克西斯说。“刚才是你要我从职业角度评价的。”
“你说得对!对不起!你说有哪些冲突。”
“最简单的是临床和科研之间的冲突。你以前就为此焦虑过,因为你做任何事都希望百分之百投入。不过你还是找到了两者间的平衡。另一个冲突问题更大,就是如何平衡工作和家庭之间的关系。这点引发巨大的焦虑。”
克雷格盯着亚历克西斯,但没有说话。
“显然在这个问题上我没法客观评价,”亚历克西斯继续说。“我能做的就是鼓励你去找一个专业人士,继续反省。”
“我不想找心理医生,”克雷格说。
“我知道,不过这个态度本身就有很多值得讨论的地方。”亚历克西斯转向杰克。“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杰克举起手。“没有。这个领域我不太擅长。”实际上,他自己也在冲突中挣扎——也就是说,从这个星期五开始,是否真的要与劳丽开始新的家庭生活。多年以来,他一直在逃避,一直觉得自己不应该幸福,觉得新生活意味着贬损以前那个家。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慢慢转化为害怕给劳丽带来危险。杰克心里一直有一种没来由的恐惧,觉得只要自己爱上一个人,这人就会遭遇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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