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弯弯绕绕走在市区,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陈优抬手打开音乐,还是那首《四季歌》,周璇凄凉的声音塞满了一车“冬季到来雪花飘,寒衣做好送情郎”。这个冷漠的躯体,举手投足却又都是那么熟悉。相互厌恶的心灵,却曾经汹涌过最热烈的真情,有过少年最初的吸引。苏紫掏出纸巾捂眼睛。
“起码我们这段婚姻,是因为爱开始的。”她说。
“价钱谈妥之后,你还要馈赠这些小礼品?”陈优回答她。
好容易挖掘起的一点柔情被砸到墙上弹回去。
“你不用太得意了,”苏紫说,“你要知道,人爬得越高,遭雷劈的机会越多。”
“这就是你最后的祝福吗?”
车子上了机场高速,时速120公里。苏紫说:“还用得着祝福?没有我,你怎么会生活得不好呢?”
“SHIT。”陈优说。
苏紫以为他在说她,转过头去,看到他在低头看脚刹,“卡住了。”他说,用脚又踩了一下,车子嘎的一下刹死了,再也弹不出来。后面的车呼的眼看要冲上来,他忙又踩上油门向前开,“好险。出什么毛病了。妈的。”他想变换到靠右的最低速车道,轻轻踩了一下油门,车子马上疯了一般全速向右前方冲过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向坚硬的高速护栏上撞去……
弹出的安全汽囊,玻璃,流出的内脏,浓血,嵌进身体的汽车部件……陈优极力地想睁开眼睛,他看到了旁边那个被撞得变了形的女人,她还恐惧地朝他大睁着眼睛。从玻璃脱落的车子向外可以看到广州的天空很蓝。他突然想起了他结婚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他吻着年轻漂亮的新娘,他说“我只想跟你守着一辈子,牵着你的手生,牵着你的手死。”那个时候的苏紫象雨后第一朵桃花,新鲜美丽,玉洁冰清。他在她笑得弯弯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那个聪明漂亮的少年,那个明亮善良的自己。而现在,经过十一年,苏紫还近在他身旁,大大地睁着眼睛,手在临死的刹那伸到他们中间的档位上来,想要抓住什么,也象在等着他的手覆盖上去。他在她那永远不会再合上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那个沾满鲜血的自己。
故事结束了。
“青年科学家陈优因汽车故障与妻子苏紫在机场高速上双双遇难。陈优与苏紫是大学同学,他们于1993年结婚,双双读研,双双出国,他们是所有熟人口中的人的神话,郎才女貌,互敬互爱。陈博士回国后,多次参与国际性的专家研讨会,为我国诊断试剂产业的健康发展献计献策,并亲手研制出脑肿瘤检测和宫颈癌检测试剂,达到国际先进水平,为中国诊断科技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
夜深了。只有谭振业还靠在大班椅上构思他明天的会议发言稿,也就是陈优的悼词。他写了上面的一段话,停下了笔,站起来为自己冲了杯咖啡。只有他才知道陈优的死因。陈优死就死在他太狂妄了,他谭振业才是最后的赢家。
这世界上再没有那个让他头疼欲裂的陈优,抢先在他想走的每一条路上。“打不倒的敌人是朋友”,他曾这样教导属下,他没方便说出下句“至少表面是朋友”。不会再有陈优,要撤资去股,搞出新的公司成为天相最强的对手。这个陈优,死在他谭振业的计划里,不会有人要来分他那3500万的股份,他可以买个高枕头,睡觉时放下那颗嫉恨了十几年的心。明天他还要在“呼吸道检测试剂”的研发资料上签署自己的名字,去申请新药和专利。
“……作为陈博士的老同学、好朋友、多年的合作伙伴,我很了解他。除了亲人外,他不希望有同事参加他的葬礼。”他继续写下去。“所以我们不要打扰他,让他在那个遥远的地方好好休息。”
“陈博士一辈子忙忙碌碌,当然,他的汗水注定了他的成功,我们这辈子,从幼儿园开始,拿小红花要拿最多,考中学要考重点,考大学要考名牌,上完名牌要上国外的名牌留学,工作要出色,财富要挣得对得起自己的智商,一辈子都为荣誉活着,享受着荣誉的同时承担着辛苦。这些年来,常常为了等一个实验结果,为了一个技术配方的改进,他夜以继日地等在仪器前。作为一个杰出的青年科学家,陈博士能带给我们的财富应该远远不止这些,可是他残忍地甩开责任提前离我们而去,去享受他至今还没享受过的宁静。但我们不用太过伤心,因为世间本没有死亡,有的只是暂时的别离。”
明天,要说这些台词的时候,他会说得很低沉、煽情,还会配上些许动作,比如取下墨镜擦眼睛。
其实所有的这些全是废话,现在谭振业唯一想做的,就是想把殡仪馆的冰棺里那个陈优叫醒一分钟,告诉他一个真理:“要比别人有智慧,但不要让他知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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