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空气里的霉味变得更浓了以外。我被这孤绝压抑的气味熏得几乎要窒息,赶紧冲到走廊里背靠着墙蹲下,手里的烟刚点着,烟草焚烧的味道就把我的眼泪拧了出来,我的喉结痛苦地抽搐着,可是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我来到顶楼,放眼望去是一片灰灰的新绿,春天又降临了这个行将死亡的城市,可我裹紧厚厚的羽绒衣,却依然感到刺骨的寒冷。楼梯间里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一个佝偻而晦暗的身影出现在阳光里,是住在109的那个老人,他的脸色看起来十分憔悴,见到我他竟像见了鬼一样吓得颤抖了一下。我们默默地看着对方,像两只濒死的乌鸦在雪地里为一块腐肉久久地对峙,最后死去的无非是肚子里多了一顿饭而已。
“你再怎么找也没用了。”他的声音沙哑而空洞,像是从深深的地窖里传上来的一样,“孩子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带着罪人一般的痛悔,几乎要哭出来。听到这句话我没有任何反应,弹掉烟屁股就头也不回地走进楼梯间那棺材一般的黑暗里。
我苦苦等待的就是这么一句审判,哪怕死神披着一个罪人猥琐的外皮匍匐在我的面前,我依然认出了他。
2005年5月9日
墙上的钟早就停了,我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懵懂地看着太阳像一个得了肺气肿的病人,死去活来地在窗户外面折腾。住在一楼的清洁工敲开了门,他的双眼红肿得像两个桃子一样,带我来到一楼走廊的尽头,指着墙角的一片发绿的水渍。那团混合着石灰和苔藓的水渍里有一个小孩的涂鸦,粗糙的笔画带着质朴的童真,可是从那代表着双眼和嘴的三个圆点里流露出的分明是恐惧的哀号,颜料从眼睛里淌下两条细细的黑泪,像是被刀划开的伤口。
“这是谁画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得连自己都听不出在说什么。
“那个成天泡在钓鱼俱乐部的人画的。说起来我有相当长时间没见过他了,今天看到他蹲在这里我觉得挺意外。我就冲着他的背影问他:‘你画这个干什么?’他站起来转过身看着我,天,他的脸……他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告诉我:‘因为那个运动员的儿子喜欢。’然后我一不注意,他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敲了敲他的门,也没有人应。”
我突然又想抽烟了,可是烟盒里已经空空如也。
2005年7月3日
那个工人要装修公寓了。我求他把外墙裙上的那些美丽的涂鸦留下来,因为儿子最喜欢那些画了。他每天早上离开家去幼儿园的时候,都要去摸摸那些绚丽的颜料,好像这样一整天就会不停地遇到开心事儿一样。
有一天他央求我买来了丙烯颜料,然后用他那稚嫩的小手在一处没有涂鸦的空地上画了一个大人一个小人和一朵向日葵,然后指着它们说:“这是爸爸和我,这个是妈妈!”我永远都记得夕阳里那张蹭满了缤纷油彩的小脸蛋,还有那藕节一样笨拙地握着笔的小手。他很像她,都有着一脸向日葵般金灿灿的阳光,然后突然之间,太阳就无声无息地落山了。
等工人刷完墙,我像个小偷一样跑出去看了一眼,虽然他的刷子没有盖住那些壁画,但是灰色的油漆从上面一道道地流下来,像铡刀一样把那些壁画切成了一片片的,儿子画的那些画也同样没有幸免。我又想起一楼昏暗清冷的走廊尽头那潮湿的涂鸦,那黑黑的眼洞下面伤口一样的泪水。
2005年8月15日
我不能相信!我简直不敢想像在数码相机里竟然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我原本以为我们最后的一次旅行充满了开心的回忆,处处是青山绿水莺歌燕舞,宝贝的笑脸像金色的向日葵一样,在太阳照耀的每一个角落绽放雀跃。可是隔了几个月冲洗出来之后,却多了四张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照片,我的目光不敢在上面停留一秒钟。那个可怜的司机!鲜血溅满了他裹着白布的青紫色尸体,在宝贝无数张阳光明媚的笑脸后面像一个恶作剧的小丑一般虚假。
我竟然无情地笑出了声。宝贝是那么的可爱,在二月的太阳下面裹得像个小肉棕,这几个月里我几乎都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2005年8月18日
我和他一丝不挂地躺在他的床上,浑浑噩噩地睡觉,睡醒了就疯狂地做爱,然后再次睡去。
黑色的窗帘挡住了阳光和空气,我们在对彼此没完没了的爱里虚度光阴,打赌是他先死还是我先死。
如果我死在你前面了,请你吃掉我吧,嚼得越碎越好。
【静尘公寓】 正文 s.a. room 201
2005年6月26日
每天夜里喝五杯咖啡,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我每天早晨八点睡到床上去,到下午三四点才起来,并且在晚上喝咖啡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持续浑浑噩噩的状态。因此我开始怀疑自己每天的生活是否真实,说不定在我盯着晚霞发愣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在某个地方死去了,也许早就腐烂了吧。
所以我才怀疑今天醒来的时候所看到的东西的真实性。在我的房门前走廊的地板上,有一大片亮闪闪的黏液,像是有一只巨大的蜗牛在我门前睡了一晚上一样,发出一种奇特的腥味儿。在这片黏液的表面,还沾着不少橘黄色的像鱼鳞一样的东西,有些似乎染上了鲜血,从我站着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一幅诡异的马赛克拼贴画。我使劲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可是那堆东西仍然贴在地板上,我想像不出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公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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