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还有一个人的声音!是个小男孩儿,大概还是上幼儿园的年龄……虽然我经常跟着剧组到处跑,没怎么在公寓呆过,但是那个运动员的儿子给我的印象相当深刻,他对公寓里每个人都很友好,纯洁的童心没有半点城府,我不会忘记他那稚嫩可爱的童声的,可是他怎么会在这个房间里,和巨人在一起?
我想敲门进去问个究竟,可是还没等我举起拳头,脚下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我低下头,看到地板上瀑布般的红光里,有几张照片从门的另一边慢慢地被推出来,推到我的两只脚中间。那个终日兢兢业业在公寓里打扫卫生的清洁工。照片笼罩在红光里,看上去他就如同浸泡在血池里重生的吸血鬼一样邪恶,报纸裹着他赤裸的伤痕累累的躯体和艺术品一样的器官,像劣质的裹尸布似的破破烂烂。
【静尘公寓】 正文 s.a. room 102
2004年6月20日
孩子的父亲回来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孩子一刻也没有安生过,我把他哄到床上,可是不到十分钟他又跳下床,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地欢叫着:“爸爸要回来啦!爸爸要回来啦!”我坐在沙发上,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在角落里,嘴里咬着一根没点着的烟,愣愣地看着他闹,泪水差一点就要涌出来。
爸爸在这里。就在你面前。你知道吗?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因为拥有这个秘密的美丽女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和我的孩子只在一起生活了一年。
今天那个运动员回来的时候,孩子捂住我的嘴,小声地告诉我说他要给爸爸一个惊喜,然后他就悄悄地打开门走出去。我跟在他兴奋地奔跑着的小身影后面,看着他们两个人又哭又笑地抱在一起。
我的房间又变得空荡荡的了,窗外的蝉鸣听起来是那么遥远。玩具丢得到处都是,在一楼阴暗的光线里发出无颜六色的声音。空气里隐约留下了孩子身上的乳香,一丝丝渗到墙壁里面去。
2005年2月3日
运动员的哭诉声在公寓里颤抖着回荡,如此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我的心因为瞬间的抽紧而一阵刺痛。随之而来的是那个体育教师的呵斥声,低沉得分辨不出在说什么。我屏住呼吸聆听,一个响亮的耳光传来,然后一切都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片刻之后,一串零乱的脚步声下了楼梯,消失在公寓外面。
孩子在火车上丢了。我的心脏仓皇地跳动着,恐惧像黑色的茧紧紧地缠裹住我的身体。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城市里三天两头就有孩子失踪,报纸上每天都有寻人启事,却没有一个孩子被找到,他们就像被王水溶化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这样的厄运降临到了我的孩子头上。
天哪,请你保佑我的孩子吧。我祈祷当我从沉沉的黑夜中醒来的时候,他就会毫发未损地回到静尘公寓,回到我身边。
2005年5月9日
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完整的觉了,每天我都到报亭去买上一大堆报纸,晚上彻夜不眠地翻阅,查找着有关儿童走失的消息,只有在天亮的时候才睡一小会儿。每隔两个星期,我就在报纸中缝发一条寻人启示,这么坚持了三个月,可是没有人提供任何线索。我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万籁俱寂的夜晚我发疯地翻着那些报纸,用通红的眼睛扫视上面的铅字,可是看了些什么完全不知所云。
隔壁的管理员开始向我埋怨公寓里有老鼠,每天晚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吵得她睡不着觉,我这才发现自己病得有多深。
今天早上我晕晕沉沉走出房门,在走廊的另一端看到一个奇怪的人影,背对着我蜷缩成一团蹲在窗户下面的黑暗里面。我走上前去,看到他用黑色的颜料正在墙角画着什么。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手停下了,然后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我。
是钓鱼俱乐部的那个人!他的脸血淋淋的,无数细小的血流从脸颊上那些洞里面汩汩地冒出来,嘴唇像是被手术器械从四面八方豁开一样,牙齿全都暴露在外面。看到我他脸上的肌肉动了动,可是我不知道他是在笑还是在发怒。我强忍着恶心问他:“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画画?”那是一个小孩的涂鸦,猛一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蹊跷的是孩子的眼睛下面挂着两道泪痕,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的喉咙深处传出一阵模糊而空洞的笑声,然后低声说:“因为那个运动员的儿子喜欢。”
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他们见过吗?他为什么要把孩子喜欢的涂鸦画在这里?我的脑子里乱作一团,有点抽痛,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吃惊地发现他不见了,走廊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可是那幅涂鸦确确实实就在那里,浮在一片发霉的水渍上面,那两条泪痕还在缓缓地向下延伸。
2005年7月14日
那个工人把整个公寓装修了一遍,可是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没有多久,公寓又变得和装修前一样破旧,潮湿而肮脏,水渍和绿霉爬满了天花板和墙壁,积水在地板上像水银一样流淌。我拿来所有的水桶和盆子摆在走廊里,接住从天花板上渗下来的水滴,可是那些水里面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把塑料都腐蚀出了小洞,连地板上也出现了裂缝。
也许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要被迫搬出这栋公寓,拆迁队的人会用蘸满红色油漆的排刷在墙面上刷上大大的“拆”字,然后再过一个月,公寓就会在漫天的尘土和震耳欲聋的锤击声中销声匿迹,那些美好的伤心的回忆都被压在碎砖深处,没有人能再把它们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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