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便将盘儿推回去道,这瓜子儿,我们小姐可不吃。
小丫环有几分伶俐,陪笑道,姐姐唬我呢,都听说四奶奶素爱嗑瓜子儿的。
四 雪霁正色道,骗你做什么?我家小姐爱嗑瓜子儿也有讲究,只要新的不要陈的。陈的哪有新的香。你这盘都不知道几时的陈货了,虽则外面看着像新的,其实内里的香味儿早跑得七七八八。哪里能跟新的比呢?
小丫环只当她真说瓜子儿呢,笑道,姐姐既这么说,这就给奶奶们都换了。
丁月红气得脸上通红,怎奈雪霁没有一个字明指着她,只得硬忍下。
珍晴笑骂雪霁道,我又不是见不得陈的,你倒会扯出一堆话来。
一会儿,新瓜子换上来。珍晴斜靠椅背,一腿迭上另一腿,半露出尖削削的三寸金莲。绿罗裙,红绣鞋,正叫人想起一句诗:小荷才露尖尖角。
看珍晴嗑瓜子也别有趣味。白玉也似的手指就着捏起黑色的瓜子轻轻巧巧地翘成兰花状,两片红嫩嫩的嘴唇微启出几点贝齿,一声脆响,便见丁香欲露未露地轻轻一扫,白白的瓜子仁儿就进檀口了。
嗑了没几颗,又有小丫头报信儿,大奶奶来了。
众人忙恭敬地站好。
杨文琴被好几个丫头婆子簇拥着缓缓走进来,怀里抱着一只黑猫,毛皮油光发亮,两只眼珠子碧绿碧绿的,看得叫人发怵。这黑猫个头儿不小,蹲在地上时足有人的膝盖高,分明一只小老虎。要说杨文琴生得弱不禁风,性子也软弱得很,不知怎的竟然会养这么一个凶物,而且走到哪里都带着。
李玉娇三人向她问好,她温和地一一回好,便领着众人坐下了。
吃酒间,珍晴无意一瞥,正瞥上那黑猫。那黑猫竟也睁着绿幽幽的眼睛在看她。一人一猫视线碰个正着,黑猫忽然冲她打了个呵欠,尽露利齿血舌。那模样儿竟不像猫儿打呵欠,倒像虎狼血肉餍足后的惬意。
珍晴掌不住打了个寒颤。
吃完酒,众人撤了酒席,另简单置备了果品继续玩笑。珍晴多喝了几杯,头胀眼酸,实在吃不消吵闹,和众人再三告饶,才放她出来透一回气。
雪霁扶着珍晴一路跌跌撞撞地走,抬眼望见一个颇有些荒废的小院儿,院里有一口水井,便跟珍晴说,小姐,那边没人,咱们去那儿歇歇吧。
珍晴半眯着眼睛一看,笑道,谁说没人,不是已经有一个先在那里歇着了么?
雪霁愕然地看看,仍是不见人。
珍晴点了点雪霁的脑门儿,指向院里道,不就在那儿……话尾生生断开。先前明明看见已有个女人坐在井沿歇息的,怎么一错眼就不见了。珍晴暗吃了一惊,酒略醒了一二分。
雪霁笑道,您啊,可真喝多了。
珍晴想想也是,便轻轻一笑,由着雪霁把自己扶进院儿里。雪霁拿帕子铺在井沿上,才扶珍晴坐下。
珍晴倚在雪霁身上略闭了一会儿眼,只觉背上一阵阵发凉,后脖颈儿不时被寒气侵拂。心里渐渐有点慌恐,便问雪霁觉不觉得背后发冷。
雪霁不以为意道,水井多是这样的,因为打到极深的地下才有水,所以冬暖夏凉。如今正是六月心里,自然凉得厉害。
听雪霁这样说,珍晴心里舒缓了些,便大起胆子回头看向井里。这井深得很,黑黢黢的,看不到底,连水光也不见半点。看不多时,珍晴又怕起来。不敢再待下去,拉起雪霁匆匆回去众人那里。
一个下午,珍晴都心不在焉,脑里动不动就闪现出在小院儿看到的女人。她的皮肤很白,白得甚至有点发灰,五官不很精致却也清秀,算得上美人。不知为什么,当女人的脸反复在脑里出现后,珍晴忽然觉得匆匆一瞥中看见的女人,是在对她笑的。
用完晚饭不久,杨文琴便先回房了。大奶奶一走,众人便如鸟兽散。
珍晴心里仍有女人的影子,不免留心那荒废小院儿,谁知走了多时也没看见。
同行的李玉娇见她一路张望,便问,四妹看什么呢?
珍晴旋即笑道,后晌午出来,在一个小院儿里歇息来着,明明记得并不多远的,怎么走了多时还看不见。
李玉娇温婉一笑,道,咱们家前前后后多少回廊庭院,就是我嫁进来二十年了,也还有不知晓的地方。四妹进府的日子浅,一时记差也不稀奇。
珍晴点点头,随口道,不过那院子很显眼,应该很好找才是。像是许久不经打扫,荒废得很,里面尚有一口井。
李玉娇脚步一滞,随即展笑复行。珍晴眼尖看个正着。
李玉娇面色不改地说,地方大了,难免有用不着的地方。些许小事儿,不值得咱们上心,四妹就别惦念了吧。语气听来很随意。
珍晴却觉得话里的意思并不随意,不禁疑窦暗生。
回到房里,珍晴还在想荒废的小院儿,一闪即过的女人,漆黑幽深的水井,以及李玉娇看似寻常的话。想了半天也没有理出个头绪,却又总觉得其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空扰得心神烦乱。
被雪霁连叫了数声才醒过神来,抬眼一看雪霁手里端着一碗淡黄色的汤水。说是淡黄,在灯下又略透着点儿红。
小姐,你想什么呢,丢了魂儿似的。雪霁微嗔着递过碗。
珍晴一面笑着说没什么,一面凑过去嗅了一回,忙掩住鼻子问,这是什么东西,一股怪味儿,难闻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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