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约翰,"我喃喃道,朝哈里瞥了一眼。他倒没太费事就把搭
扣扣上了(或许是他那边的扣绊长一些,也许是约翰的右脚踝略细一些),
但他看着锁上的搭扣的神情却疑虑重重。我想我知道其中原委:加焊过
的搭扣看上去狰狞可怖,张大的钳口就像鳄鱼的嘴巴一般。
"会没事的,"我说道,希望自己的话能说服他,希望他能相信我说的
是真话,"哈里,擦擦脸。"
他用胳膊一抹,抹去面颊上的汗水和前额上的粒粒汗珠。我俩转过
身去。霍默·克里布斯刚才还一直在高声和坐在身边的男子(从他细细
的领带和暗黑的外衣来看,他就是公诉人)谈得起劲,一下就住了口。时
间快到了。
布鲁托尔夹上了约翰的一个手腕,狄恩夹上了另一个。我越过狄恩
的肩膀看去,看见医生靠着墙,一如既往地缩在一边,黑口袋放在他两腿
之间。我想,现在的医生差不多都会急赶着把自己的事做完,特别是打静
脉点滴的。但我那时候,要医生到前面来时得大声喊。也许那时候他们
心里很清楚,医生该怎么做,而什么样的行为是违背诺言的,即他们决不
害人的誓言。
狄恩朝布鲁托尔点点头。布鲁托尔扭过头去,似乎想瞥一眼那台根
本不可能为约翰这样的人响起来的电话机,他对杰克·范哈伊喊道:"开
一挡!"
那阵嗡嗡声又来了,就像旧冰箱在启动,灯光更明亮了些。我们的身
影也显得更加清晰,暗黑的阴影爬在墙上,似乎像秃鹫在电椅的影子周边
盘旋。约翰猛吸了口气,指关节发白。
“已经让他难受了吗?”狄特里克太太嘶哑的尖叫声从她丈夫肩头处
响起。“但愿是的!我要他生不如死啊!”她丈夫使劲掐了她一下。我看
见,他的一个鼻孔在流血,一缕细细的红色淌下来,消失在那一抹稀疏的
胡子里。次年三月,我从报纸上读到他死于心脏病的消息,我差不多是这
世界上最不感到惊讶的人了。
布鲁托尔走到约翰眼前。他边轻拍着约翰的肩膀,边说起话来。这
举动是违反常规的,但在见证人席上,只有柯蒂斯·安德森明白这一点,
而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我觉得他就像一个只想着赶紧把眼下的差事干
完的人。不顾一切地干完它。珍珠港事件后他参了军,但没能去成海外,
他死于福特布拉格跟卡车相撞的一次车祸。
这时候,约翰在布鲁托尔手指的轻叩下情绪开始放松。我觉得,布鲁
托尔在对他讲的话,他能听懂的并不多,但布鲁托尔放在他肩膀上的手,
着实让他感到些许宽慰。布鲁托尔在25年后离世(他妹妹说,他是边吃
鱼排三明治边看电视转播的摔跤比赛时死的),他是个好人,也许是我们
几个中最好的。他完全能理解,一个希望离开世界的人,仍然会对这趟旅
行恐惧万分。
"约翰·柯菲,你被判电椅死刑,本判决由和你一样的民众组成的陪
审团通过,经本州有威望的法官批准执行。上帝保佑本州人民。你在判
决执行之前还有话要说吗?"
约翰再次舔舔嘴唇,然后一字一句地说了六个词:"我为自己难受。"
“你活该难受!”两个死去的小姑娘的母亲叫喊着,“你这个恶魔,你就
该难受!你他妈的活该难受!”
约翰的目光转向我。我在这目光中看不见顺从的神情,看不见对天
堂的希望,看不见安宁在降临。我多么想告诉你我看见了这一切,我多么
想这样告诉我自己。我看见的是害怕、悲惨、破碎和迷惘。这是身落陷阱
满怀恐惧的野兽的眼神。我想起他讲到沃顿把柯拉和凯丝姐妹弄下门廊
而没把屋内大人吵醒的原因:他利用她俩的爱杀了她们。每天的情况都
这样。到处一样。
布鲁托尔从椅背的挂钩上取下新面罩,但约翰一见就明白是怎么回
事,两眼因恐惧而睁得老大。他朝我看看,此时,我看见他光溜溜的脑壳
上渗出了巨大的汗珠,看上去有知更鸟蛋那么大。
"头儿,请不要把那东西放在我脸上,"他呻吟着悄悄说,"请不要把我
放在黑处,别让我到暗处去,我害怕黑暗。"
布鲁托尔看看我,眉毛扬起,停滞了,手里拿着面罩。他眼神的意思
是该我发话了,他反正怎么都行。我思绪飞快地转着,而且尽可能别出差
错,可我脑袋里砰砰直响,要不出差错还真不容易。戴面罩是这里的传
统,并非法律规定。事实上是为见证人考虑。突然间,我觉得这次不需要
为他们考虑。反正约翰一生没做过任何该戴面罩去死的事情。见证人不
知道,但我们知道,我决定同意他最后这次请求。至于马乔里·狄特里
克,她也许还会因此而给我寄张感谢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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