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祝玲的确是一名病人,她最深的病痛就是太真实、不会撒谎、不会伪装。
“你知道祝玲和我说过什么?”
邢朗问。
魏恒的眼神恍了恍,低声道:“她能告诉你的,无非就是她亲眼目睹的那些事。”
二楼空荡荡的,除了他们,只有几个年轻的女人坐在角落的卡间里低声讨论男朋友和化妆品,空气中飘荡的钢琴曲完美的把她们的声音压盖,制造出两个各不相扰的空间。
邢朗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旁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正对着他,又把他连人带椅子转过来,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他看着魏恒的脸,留心他的每一丝情绪变化,又补了一句:“你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算了。”
魏恒的眼神有些不安的闪烁着,但是没有闪躲,看着邢朗深吸了一口气,道:“你问。”
邢朗便问:“常明山为什么要收养你?”
魏恒脸上静默了片刻,然后捂着半变脸低低的笑道:“你真的很聪明,很会抓重点。”
邢朗见他笑了,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把他的手拉下来握住,笑道:“所以,可以回答吗?”
不知不觉的,魏恒也放松了许多,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懒的靠着椅背,看着邢朗道:“可以。”
邢朗抬了抬手,示意他随时可以开始。
魏恒垂下眼睛想了一会儿,道:“他不是想收养我,而是想让我还债。”
“还债?”
“魏永民骗过他一笔钱,后来他带人上门逼债。我母亲受不了了,在晚饭里下药,自杀的同时也想杀死我们全家。”
第一次对人说起这些事,魏恒本以为他的情绪会失控,结果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平静。
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失去了所有家人,当时他年幼不知事,不懂得悲伤,只是一度无法理解他三岁的小妹妹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被送进孤儿院。后来他懂得悲伤以后,也只是恨他的母亲,杀死了他的妹妹。
这些话没有说出口之前,魏恒心里的情绪尚有些难以平复,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以免在邢朗面前失态。但是说出口之后,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用克制自己,他对已经死去的父母没有半点怀念和感伤,只是有些思念死去的妹妹而已。
魏恒的眼里,心里,身体里的每个地方都是空荡荡、静幽幽、轻飘飘的,像是曾经折磨他的那些苦痛都脱离了肉体,只剩下干干净净的灵魂。
“我很高兴能离开那个家。”
魏恒把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撑着下巴,接着说:“其实那天晚上,我看出了我母亲在饭菜里下毒。因为她那天晚上对我很亲切,很温柔,还抱着我哭了一回,说她对不起我。我知道她想自杀,还想杀死我们,我当时很慌,不是怕死,而是怕她做的太明显,被魏永民发现,那她杀死魏永民的计划就会暴露。还好魏永民没有发现,她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魏恒斜着唇角,轻轻的笑了一下:“我不想死,更不想陪着他们一起死,我没有吃那些饭菜,连水都没有喝,全都倒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我回到房间看着小瑾,把门锁死,不让我母亲接近她。小瑾睡着了,一直没有醒。直到邻居把我们都送到医院,我才发现小瑾早就死了,我母亲第一个杀的就是她。”
说到这里,魏恒把身体重心从左边换到右边,调整了一番姿势,又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几口水,然后把茶杯搁在腿上,圈着杯口,看着杯子里微微晃动的水纹,道:“魏永民虽然死了,但是留下一笔债,债主是常明山。后来我被送到福利院,常明山想收养我,我闹死闹活不愿跟他走,院方就没有办法。”
邢朗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过去,想放在桌子上,犹豫了一瞬,仰头把杯中放凉的茶水喝光了,一手拿着空茶杯,一手依旧紧握着魏恒的手,问:“江浔是怎么回事?”
魏恒低着头,眼睛里的情绪看不真切,邢朗只看到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番,才道:“江浔是我在孤儿院唯一的朋友,每个见到我们的人都说我们长得很像。”说着嗤笑一声:“其实不像,只是我们都又瘦又小,孤僻内向。有一次我们上大课,班里大大小小四五十个孩子,我坐在最后一排,注意到后窗有个男人在观察我们。课后,陆院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有人愿意资助我上学,还是国内最好的中外合资的私立学校,问我愿不愿去。我当然愿意啊,院长就让我回去准备,一周后学校就会派人来接我。我很高兴,即为能离开孤儿院高兴,也为了能远离常明山高兴,我本来以为常明山已经放弃我了,没想到他又瞄上了江浔,更没想到他根本没有放弃我,只是联手和江浔耍了一个把戏。”
魏恒眼中凝滞又冰冷的目光缓缓上移,看着邢朗,问:“你相信一个八岁的孩子有心机吗?”
邢朗立刻想到了假扮徐新蕾,杀死徐畅的女孩小燕,不假思索道:“信。”
魏恒极轻极冷的笑了笑,道:“我被江浔耍了,学校的人来接我那天,也是常明山去孤儿院带他回家的那天。下山的路上,常明山的车就在我坐的那辆车前面,到了山腰,常明山的车抛锚了,我车上的司机下去帮他修车,江浔就从车上下来,让我和他一起去上厕所。我们一直走到山坳后,山的那一边就是江,江的那一边是漂亮的港口和高楼,我正站在那里看江对面的港口,就被江浔用石头打中后脑勺,当时我趴在地上还有意识,他骑在我背上又在我头上砸了两下,然后我就昏过去了……我醒来以后,发现身上的衣服和江浔调换了,正躺在常明山的车里。我问常明山,江浔在哪里,他对我说‘你就是江浔,魏恒已经被学校的人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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