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代子茫然地在那儿伫立了一会儿。一部分原因是,那个人干脆的说话方式让她感到安心。还有,虽然那个人所讲的东西,她并不是完全听懂,但觉得:啊,真觉得那个真的是大人啊!对这个人,自己十分折服。
总之,或许因为这件事让那个人对加代子留下了一些印象,后来只要一有机会和他打照面,那个人总是对着她微笑。
另一次是国二冬天的事。对加代子来说,这是决定性的事件。加代子又到了茶会的会场,这次是个古意盎然的寺庙庭院。正当她看着椿树的花发怔时(事实上此时她也是在想着那个人),突然后面传来一声“真是漂亮呀”,那是她已经听习惯的、带有透明感的声音。一时之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一看,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那人就在那儿,对着加代子不经意地微笑着。既不是在指导她茶道礼节,也不是有事请要讨论。他竟然和自己讲话,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于是,两个人稍微交谈了一下。
“怎么样,茶道好玩吗?”
“嗯,是的,相当有趣。不过,一直都没法做得很好。”
“会吗?但是在学习礼仪的时候,你的姿势一直都很棒,让我很感动唷。不,并不只是因为你坐得很直而已,我总觉得你的姿势已经很端正了。”
“咦?不会吧。我一点都不觉得。我怎么会……”
那个人还是一样把手放在和服的袖子里,脸上也维持着平稳的笑容。然后他一个转头抬头看着椿树,说道:“哪里,我是真的这么觉得。对了,恰好就像那朵花一样的感觉。看起来有它紧绷的地方,可是却又那么美。”
当然,一方面她也还只是个孩子,或许那个人不过是在向流派里的一位茶道爱好者,说了些恭维的话而已。但即便如此,加代子会觉得“万岁!”也不是没有道理(她弹着手指高兴不已,是后来一个人到洗手间后的事)。
加代子对于茶道的练习愈来愈起劲了。她是这么以为的。好帮喔!这样的话,我虽然还是小孩子,但等我十八岁了,那个人就二十四岁了。还蛮登对的嘛……
就是像那样的记忆。
加代子把脸埋在百褶裙的膝盖处。和雨滴不同的温热液体,缓缓地弄湿了裙子的膝头部分,加代子知道自己正在哭。她握着手枪的手震颤着。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超想见那个人的。虽然自己不过还是个小孩,但小孩也有小孩的表现方式。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喜欢那个人。出生至今,这真的是第一次认真喜欢上某个人。哪怕只有一眼也好,她想见那个人,把那件事告诉他。就算那个人把茶会上的事告诉了她,她还是想要对那个用“漂亮”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的人说。“我还是小孩,所以对于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还不是很懂也说不定。但是,我大概、应该,喜欢上你了。我非常喜欢你。”——想用这种口吻来讲。
树丛发出沙沙的摇晃声,加代子把头抬了起来。她用左手用力擦了一下眼,快速而轻巧地站了起来。她的脚不由自主动着,朝声音来源的相反方向后退了一步。
在树丛的缝隙间,看得见穿着学生服的男生杉村弘树(男子十一号)露出了脸与上半身。他学生服与T恤的袖子已经脱落,右腕整个露了出来。肩口缠着的白布上,渗出了红色的血。不知是不是雨的关系,它扩散成粉红色。然后在那只手上,看得到手枪。
弘树的嘴微微呆张着,但加代子的眼睛,却与他被风沙弄脏的那张脸上的两只眼睛对上了。看起来闪闪发亮。
加代子的身体里,恐惧涌了上来。为什么没注意到他靠得这么近呢。为什么……
“琴弹——”
加代子惊叫着,运动鞋的鞋跟向后一转,冲入了树丛里头。她的脸和头发被树枝勾到了,上头的雨滴也让全身湿透了,但这全都不要紧。她只是一个劲儿地逃。不快点逃走的话,会被杀!
加代子咻地快速跑出了树丛。宽约两公尺左右的山路曲曲折折不断蜿蜒着,加代子依着一瞬间的判断,选择了这条路冲下来。如果选择往上冲的话,毫无疑问会被追上。但如果是往下的话……
加代子的背后突然有个声音。“琴弹!”是弘树的声音。他追来了!
加代子驱策着自己疲劳的身躯,死命地用双腿跑着。这是什么状况呢?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要学什么茶道了,不如及早练跑步才是。
“琴弹!等等我!琴弹!”
这些话,如果处在一个更能冷静聆听的状况下——也就是那只是的一幕,而自己是一面拿着爆米花塞满嘴巴,一面看着演员演出的话——就可以知道那毫无疑问是哀求的口气。然而,此刻的加代子,听起来当然是像下面这样。
“琴弹!你给我等着!我要杀了你!”
当然,加代子没理由等他。前面的山路分成两条,她选了左边的路。
左侧的视野开阔了起来。从纱一样的雨水通过的灰暗光线中,看得到柑橘园一层一层连绵不绝。在柑橘园的对面,又是长满矮树丛的杂木林。如果能逃到那里头的话……
她觉得没办法。距离那片树林,还有足足五十公尺,那是让人绝望的距离。如果躲在不规则排列的柑橘树后,再步履蹒跚地走着的话,杉村弘树应该会追到自己,用手上拿着的手枪把子弹朝着自己背后射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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