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匠,裁缝,士兵,间谍_[英]约翰·勒·卡雷【完结】(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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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就在此,是吧?”莱肯迅速回答。他的力量真令人难以相信,乔治想着。一会儿象个瘦弱、衰颓,手套太大、可以戴到手腕处的拳击手;一会儿他却已出手将你打得靠在边绳上,并且以一种基督徒的怜悯眼光打量着你。“我们不能动,我们也不能调查,因为所有探查的仪器都在‘乌戏团’管理之下,也许就在吉若的手中。我们不能监视、窃听或者拆别人的信;做上述任何事情,都需要艾德比手下的‘灯夫’,但是艾德比也和别人一样有嫌疑。我们不能质询,我们不能采取步骤限制某一个人查阅机密资料,做这些事便有惊动‘鼹鼠’的危险。这是最古老的问题,乔治,谁能侦探得出侦探来?谁能不必和狐狸一起奔跑便闻得出狐狸味?”他又试着幽默地说了一句:“在这里是指‘鼹鼠’。”

  乔治费了好一番力气抢先一步,才在这条通往马场的小路上领先了莱肯。

  “那就去找跟情报局对立的机构,”他叫道:“去找安全局,他们是专家,他们会为你把事情办好。”

  “部长不会准的。你很清楚他和普溪对制衡的看法,而且他们的看法也很正确。让许多原来在殖民地当行政官的老头子去翻阅‘马戏团’的文件。倒不如叫陆军去调查海军!”

  “这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乔治反驳道。

  然而身为好公仆的莱肯已经准备好第二个比喻:“好吧,部长宁愿住在漏水的屋里,也不愿意看到屋子被外头的人拆毁。这样的比喻你满意吗?他有很好的理由,乔治。我们在外面工作的情报员大多数还是很优秀的,一旦安全局介入,他们就很难办事了。”

  现在该乔治慢下来。“有多少人?”

  “六百上下。”

  “铁幕内呢?”

  “我们估计有一百二十人。”对于数字及各种事实,莱肯从不会支吾以对。这是他赖以工作的黄金,用灰色官僚主义的泥土捏出来的。“就我自财政报告所能得知的,他们每一个人几乎都仍在活动。”他向前跨了一大步。“我能不能告诉他你愿意干?”他的语气极为随便,似乎这问题只是形式上的。“你就接受这清理马厩的工作吧?瞻前、顾后,采取任何必须的行动?毕竟,这是你还在之时就发生的事,你留下的遗产。”

  乔治打开马厩的门走进去后,又砰然一声用力关上。他们隔着摇摇欲坠的栅门彼此相望,莱肯那张略呈粉红色的脸上浮现一个倚赖的微笑。

  “我为什么要说易金明?"他闲聊般地问道:“其实那个可怜人姓裴,不是吗?”

  “易金明是他工作时的化名。”

  “我知道。那些日子的丑闻实在太多了,所以细节很容易就忘记。”停顿、摇动右前臂、击出。“他是彼尔的朋友,是不是也是你的朋友?”莱肯问道。

  “他们在战前是牛津的向学。”

  “战时及战后则是‘马戏团’中的同僚。着名的韩——裴搭档。我的前任一天到晚说起这回事。”他重复道:“但你和他从来都不很亲近吗!”

  “和裴杰岷?从来没有。”

  “不是亲戚了吧,我是说?”

  “老天爷。”乔治低声说。

  莱肯突然间又尴尬起来了,但是一个顽固的目的使他依然注视着乔治。“那样一来,应该不会有任何情感上或其它的理由,可能阻碍你接受这项任务吧?你一定要说清楚,乔治。”他忧虑地催促着,似乎“说清楚”是他最不希望的事。他等了一会终于决定放手一搏。“虽然我没亲眼目睹真正的例子,但我们总是有一部分是属于公众的,不是吗?社会契约(译注:即民约论,主张社会及国家乃是由人民契约组成,故主权在民,但人民要遵守自己制定的法律,才真正自由)是双方面的,我相信你一向知道这一点的,而裴杰岷也知道,只是谁为他争取呢?”

  “那是什么意思?”

  “就跟你明说吧,上帝,他挨子弹了,乔治。即便是在你那个习于枪来弹往的世界中,一颗射入背部的子弹也算得上相当大的牺牲了吧?不是吗?”

  乔治一个人站在马场远端滴雨的树下,一边深呼吸,一边试着理清自己的情绪。他的怒意象旧疾复发一般地回来,使他也感到惊异。自从退休后,他便否认这股愤怒的存在,避开任何会触及它的东西:报纸、以前的同事、诸如莫鲁迪昨天说的闲话。在靠着他的机智及相当的记忆过了半辈子后,他让自己沉溺于忘怀。他强迫自己追求学术上的兴趣,那是他在‘马戏团’时用来消遣的,但现在他不再任职,学问竟也不再具有意义,完全无意义。他有时真想叫:没有意义!

  “把那些烧掉吧,”安妮曾想多少帮点忙地建议,她指的是他的书。“把房子烧了也可以,但人别颓废了。”

  如果她所说的颓废是指听天由命,那她说对了,因为那正是他的目标。他曾经试过,真的试了,在他接近保险广告所乐于称呼的所谓“生命的黄昏”时,成为一个典型的靠利息过活的人,虽然并没有一个人——安妮更别说了——为他的努力表示感谢。每天早上当他起床,以及晚上又独自一人回到床上时,他都会提醒自己说,他从来不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他使自己相信老总临终前那可怖的几个月,当灾难以惊人的速度接踵而来时,他以错误的判断坏了许多事。偶尔他的职业本能会反叛地说:你知道那地方情势恶化,你也知道裴杰岷被出卖——有什么比在背上中了一两颗子弹更足以为证的?可是你为何不采取行动?然后他就会自答:知道又怎么样?就算他判断正确又怎么样?“自以为只有一个中年的胖间谍才能挽救世界,本身就是一种全然无可救药的虚荣。”他总是这么告诉自己。还有几次则是:“我还没有听说过任何离开‘马戏团’的人是把事情完全料理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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