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之道_[日]陈舜臣【完结】(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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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只有我期待着电话铃响,但也只有我显得最惊慌。

  (不行,我仍然要装作把全副精神放在牌桌上的模样。)

  电话铃响时,这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拚命压抑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的身躯。大家都注视着我。我想,一定是在听到电话之后才会惊慌失措,得先去接电话不可。

  「这时候,什么人打电话来!」

  一个在电话旁的人拿起话筒,

  「什么事呀?」

  「喂,G,是你的电话。听说神户方面有紧急的事要连络。」

  我歪着头说。这种假装疑惑的表演是我最拿手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已不需要演技。

  我脸色苍白,倒在沙发上,真的感到一阵昏眩。

  「发生了什么事?」

  不记得是谁问的。可能不只一个人吧。

  「我家失火了。」

  我痛苦地答道。

  「哎呀!真糟糕,嫂夫人和令媛没事吧?」

  对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只能无力地摇摇头。

  不知是谁将杯子凑近我的嘴。

  杯中的液体流到舌尖,我闭上眼,感受到白兰地的芳香。

  同事们纷纷帮我打点一切,订妥了一大早飞往大阪的军机座位。

  (我一定要活下去!)

  在飞机上,我配合着隆隆的音爆声在心底吶喊。

  我已预知自己应该表现的态度,并且练习过许多次。——那是一个丧偶丈夫的悲鸣。

  事实上,如同在东京听到噩耗一般,根本不需要任何演技。

  泪水自然地从我眼里汨汨流出。

  面对妻的遗体时,我几乎无力抬起双脚,必须要靠左右两旁朋友的搀扶才站得住。——那焦黑的尸体,当我乍见它时,觉得自己的心也化做灰烬。

  而且,这灰被风一吹便四散飞扬。

  一切按照预定计划进行。唯有我的心似乎逸出原先画好的线条,成为一个意外。

  首先我害怕见到K。

  我要活下去。——尽管这是我的最高原则,但我却害怕活着见到K。

  当K以吊问客的身分来致意时,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寻常寒喧过后,K悄悄地说:「我想我们暂时不要见面比较好。」

  听到这话,我松了一口气。

  自从见到妻的遗体,对活着的我而言,回国似乎已不再那么甘美。

  活着变成了一种惩罚。不久,我决定带女儿搬到东京,过自我放逐的生活。

  我想,总有一天我要回到泰晤士河畔,只是归去的日子必须往后延而已。

  至于对我的惩罚则是永不停止的。

  或许我这么说太过矫情。

  间谍的心是冷的。

  可是,一个背叛祖国的间谍,已经丧失了干这行的资格,无法再继续冷酷下去。这样的我多亏有杀妻这件事,才能保持冷酷。

  而后,像冰一般冷的心不会变热,只会化为灰烬。

  一旦摇晃,立刻四散飞扬,什么也没留下。

  我那一向反抗激烈的妻,这次居然默默承受了死亡。说不出是为什么,她的逆来顺受,反而让我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

  (G氏的故事)到此结束。

  但是最后写着「待续」二字。

  在文章的最后一页也夹着一张便条,里面写着:

  这篇小说(或许你不认为它是)尚未完成”其实我真正想描述的是G以后心情苦闷的部分,但我的想象力目前仅及于此。

  当然这是虚构的故事,可是我认为真实情况八九不离十。至于我嘛,可以算是第四个知道G底细的人,但G一向把我视为知己,并没当成敌人。G搬到东京以后,我们亦见过数面。那时他的模样和谈吐,都令我相信这个虚构的故事确实发生过。

  容我再赞言一句。K后来男女关系变得那么复杂,与她和G相恋无疾而终这点,有莫大的关连……

  读完(G氏的故事) ,中垣认为最好不要让罗丝看到这篇文章。

  (文章中所写的事,她是不是也隐约察觉到了?)

  不过,那毕竟只是罗丝一时的幻想,倘使再加上这篇小说佐证,岂不太残忍了?

  虽然想象很恐怖,但只要尚存「应该不是这样」的后路,罗丝就可以获救。

  从罗丝最近的情况来看,可能她的思维已陷入某种困局。 (G氏的故事)其实只不过是吉冈想象出的小说。但是,假如他们两人的想象一致,不就等于证明那是事实了。

  中垣想着,把杂志塞到皮包底层。

  广岛行

  新学期开始后,原来心情恶劣的罗丝好像找到了生机。大概是投身于授课,受周围那些年轻孩子的影响,使焦虑减轻不少吧。而且,她也刻意利用新环境,将自己做了一番整理。

  去广岛时,她似乎已变得和往常一样,令中垣感到安心。

  在山阳本线的火车上,她满腔热情地和中垣讨论自己钻研究的论文题目。

  「从以前便有许多人谈论西洋文明的没落。我认为西欧文明的终结点在广岛。因为假如说西方文明的象征是科学发达的话,那么这个文明便在广岛终结,而且是埋藏在荤状云的底下。我想研究的便是这一段近代史的中心事件。」

  罗丝举出休布兰加的「文化病理学」理论,滔滔不绝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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