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人_[英]詹姆士·莱思登【完结】(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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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到一处,卡萝的记号变得密密麻麻,我的兴趣也随之高涨。这一段讲到波吉亚家族和勃艮地家族治下的宫廷盛行毒杀,接下来是一段冗长专论,讨论当时普遍相信兽角是有效的解毒剂与防毒方法。鹿角、羊角、鹿茸;挖成中空制成高脚杯,削片,磨粉,溶在水或酒中,当成护身符佩戴;羚羊角、犀牛角、普拉特河的“皮拉苏皮”译注:Pyrassouppi,传说中普拉特河(River Plate)一带一种类似独角兽的生物,其大如骡,头上长角,可用以医治有毒动物造成的伤口。角都被列出讨论,简述其特性与用途,处处大量引用卢克莱修译注:Lucretius (94BC-49BC),罗马诗人、哲学家,著有长诗《物性论》(De Rerum Natura)。、欧戴尔·谢帕译注:Odell Shepard (1884-1967),美国作家,曾获普利策奖,著有《独角兽传说》(The Lore of the Unicorn)。、《医化药学大全》,而卡萝那些小小尖尖的箭头标记犹如落雨,几乎每一行都没漏掉。 我读到,在所有兽角之中,一致认为效力最强的就是“alicorn”。这是什么?啊,原来是独角兽的角。我知道卡萝第一次读过这份手稿的两年后又再读过,当时她开始写那本关于中世纪圣母崇拜的书,想知道我父亲是否谈到猎捕独角兽的神话。据说人们以处女诱捕独角兽,然后加以杀害。

  “这种生物只是虚构。”我父亲在一个很长的脚注里说,“然而文献中有大量关于它的证据,且有好几个世纪的时间,当代的重要学者、文人、思想家等都相信它的存在。一直到19世纪,还有人认为这种前额长着独角的动物可能存在,居维叶译注:Georges Cuvier (1769-1832),法国动物学家。和李文斯顿就是其中两个例子。‘真独角兽之角’(verum cornu monocerotis)不但能澄清浊水,据说遇到毒药还会流汗。因此其价值等于十倍重的黄金……”

  我感觉有点进展了,就快追溯到那张匿名纸条的来源。同时也意识到(尽管不太知道为什么)这一点不但没让我觉得安心,反而非常不安。 “关于独角兽之角的药学作用,有两种解释。”脚注继续说,“这两种解释完全相反,不但直指早期治疗理论原则上的矛盾吊诡,也显示独角兽本身模棱两可的本质。当时人们相信,动物的牙、蹄,尤其是角,含有该动物的高浓度精华;由于独角兽只有一支角,因此相较于比方说雄鹿的一对犄角,其精华浓度当然也就加倍。

  “据以解释的原则,取决于解释者相信独角兽的本质是善还是恶。若为前者,解释的原则就是对抗疗法(allopathy)学说,认为美善的物质可以对抗毒恶的物质;若为后者,解释的原则就是顺势疗法(homeopathy)学说,认为‘物以类治’(similia similibus curantur),唯一能检测或解除毒药毒性的方法,就是将它放进某样更毒之物中,使它相形失色。

  “希望视独角兽为耶稣象征的寓言作家,自然遵从对抗疗法的学说,主张独角兽之角是终极纯净的物质。例如‘基督教化的希腊动物寓言集’,其中提到的‘清净水源’——或称‘智取水源’——就非常具有宗教意味,主张独角兽会先用其角在水面上方画十字,然后才把角伸进水中。纽约的修道院博物馆译注:Cloisters Museum,为大都会博物馆的分馆。所藏的‘独角兽绣帷’的第二幅就有这个场景。

  “另一方面,顺势疗法的学者认为独角兽之角是最终极的毒性物质,遇到其他毒药就会流汗,是因为它渴望与同类沆瀣一气。药学家罗杭·卡特兰指出,有角的动物喜欢吃各式各样的有毒物质,因此推断这些毒素必定储存在它们的角里。 “此派学说的独角兽不但与耶稣毫不相关,而且是具有攻击性、非常不合群的怪兽。在‘诺亚方舟’或‘亚当为万兽命名’的图画中,它通常是唯一没有伴侣的动物。在比较有声望的权威人士中,只有艾利安译注:Aelian,此处应是指Claudius Aelianus (175-235),罗马作家兼修辞学教师,其著作包括《论动物本质》(De Natura Animalium)。提及母独角兽的存在。他宣称:‘公兽不但自相打斗,也跟母兽对抗作战,至死方休。’由于过滤储存在其角中的毒素造成剧烈疼痛,独角兽痛得发狂,因此,依照崔维沙的约翰译注:John of Trevisa (1342-1402),英国作家。的说法,‘此残酷之兽常与象争斗,抵伤其腹’。朱利厄斯·索林诺斯开章明义就这样描述这种动物: Atrocissimum est Monoceros;亚瑟·戈定将此句译为:‘但最残酷者为独角兽,发出可怖咆哮的怪物。’”

  Monoceros:独角兽。

  我再看一次先前在信箱里发现的那张纸条: ATROCISSIMUM EST MONOCEROS. 先前我也多少料想到会如此,但追到这个句子的源头之后,似乎毕竟什么也没解决,或者就算解决了什么,也只是从而开启更多令人困惑的问题而已。这个句子怎么会从我父亲的文章跑到我办公室的信箱?在这之前,读过手稿的活人只有卡萝一个,但我无法想像卡萝会做出送匿名隐晦纸条这种低三下四的事。同样无法想像的还有她跟那个姓楚米齐克的男人有过任何接触,更别说同流合污。卡萝的宇宙充满博物馆、学术会议、有文化素养的对话,而楚米齐克想来只可能是某种四处漫游的狂人,街头的行尸走肉,迷失在自己内心由恐慌妄想和屎尿愤怒组成的迷宫……不可能!我好像在对抗某样神秘得无可破解的事物。我父亲……卡萝……楚米齐克……破碎的序列似乎从我这里向四面八方散射。伊莲……芭芭拉·海勒曼……少了好几环的链子……我觉得晕头转向! 我给自己倒了杯酒,试着冷静下来。我有作业要改,有新书新文章要看。我试图在晚餐前定下心来工作一两个小时,却坐立不安,无法专心。我晃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外卖中国菜的冰冷剩菜,打开收音机。主持人正讲到总统可能遭到弹劾。显然这话题我也非常感兴趣,试着专心去听,但还来不及分辨主持人站在哪一边,某个名字就出现在脑海,灵光一现得如此强烈,我忍不住冲口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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