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人_[英]詹姆士·莱思登【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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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者似乎不可思议: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枚硬币的样子——一面是浮凸的某个名人头像,另一面是一串葡萄,还有若干西里尔[ZW(]译注:Cyrillic,如今用于希腊语、俄语、各种斯拉夫语系等。字母,我靠着以前念书时学过、如今仍记得的零星古希腊文解读出其中一些。还有它在我手中的触感——那银灰色的合金几乎毫无重量,感觉更像塑料而非金属。我怎么可能自己编出如此鲜明详细的记忆?这实在不可能。至于后者尽管似乎很离谱,但我必须承认并非不可能——既然我移动过书签、看错过电话号码(如果那两件事真是这样),更不用说还在街上把别人误认为薛芙医师(这可毫无疑问确实发生过)。但我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呢?尤其是先前我根本没听过楚米齐克这个人,更不知道他可能是保加利亚人!我跟保加利亚毫无关联,也想不出任何要藏起硬币的理由。这不合理啊。然而我仍无法完全相信有别人进入这个房间取走了硬币。依然百思不解的我,动身前往步行需要十分钟的火车站。

  上星期的积雪大多已经融化,只有墙壁和树篱的阴影中留下几块白,沾染着点点煤灰。校园的造景是想做出乡村田园风光的效果,尽管学校位于索然无趣的城镇中心,而这城镇是纽约以西和以北整片蔓延城镇的一部分。上个世纪末,一名本地糖商为了纪念英年早逝的心爱侄子亚瑟·克雷而创办这所学院,这也是校名的由来。尽管这里有浓荫大树和厚壁哥特式建筑,但仍残存当年建校起源的侥幸偶然味道(要是那男孩没死,大概也就不会有这所学院)。尤其是冬天,没有植物枝叶遮掩往来车流和附近的住宅,你会感觉到此处所建构、所努力营造的,介于乡间宅邸和中世纪学院之间的浪漫幻象,其实非常薄弱,几乎不存在。 来到停车场,我看见安珀正走上桑葚街,以她惯常的梦游般步伐飘然前进。我还没机会思考她对我造成的影响,只能先采取我这种身份地位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所必须采取的,令人遗憾,但是,唉,不得不然的谨慎态度。如果被人看见我跟她一起走出校园,我想是不智之举,但另一方面,我又不希望径自走过她身旁,那样会显得很不友善。于是我慢下脚步磨磨蹭蹭,让她走在我前方两百码编注:1码约合0.9144米。左右,结果我因此没赶上火车,要等半小时才有下一班。

  得打发时间。我不喜欢无事可做。我在月台上来回踱步,看表:才过了一分半钟。熟悉的躁动不安隐约涌上心头。眼前空白漫长的时间仿佛变得浓密,形成黏稠而无法穿越的空无。我不想去想那些在这种僵死空隙我总是无可避免会想到的东西。对面月台上方,雨水淋皱的看板顶上,五只很冷的鸽子挤蹭着排成一列,那看板是足科医师的广告:1800何必疼痛?1800结束痛苦。 [ZW(]译注:由于电话键盘上每个键也各代表两三个英文字母,美国的免付费电话(1-800开头)便常以简单的字词代替数字,让人容易记住。此处的两个电话号码原文分别是“1-800—WHY HURT”及“1-800—END PAIN”。[ZW)] 楚米齐克……这名字又在我脑中蠢蠢欲动……我想像他沿着桑葚街跑开,一路大叫大嚷,像个疯子一样。他跑到哪里去了?火车站吗?他是否也跟我一样站在这里,等着搭火车到曼哈顿?如果是,然后呢?把行李打包,立刻订班机飞回保加利亚? 我很怀疑。就我经验所及,来这个国家工作的外籍人士若非被迫,极少有人想回自己的祖国。心智不容真空存在[ZW(]译注:这里是仿照英文一句常见的话:Nature abhors vacuum.(大自然不容真空存在。)[ZW)]:我对保加利亚一无所知,正是一片彻底的真空,于是近期遇到的唯一细节便跃入其中,也就是那枚硬币——它那不似金属的质感,苍白浅淡的颜色(仿佛购买力都被淘洗殆尽),看来残缺不全的粗短字母,一面的乏味堂皇人脸,另一面那串圆得不真实的葡萄。而在我看来,一个把那一切都抛在脑后的人,只要有办法避免回国,就一定不会选择回国。

  我发现自己开始想像楚米齐克半夜偷偷摸摸潜进研究室,坐在我书桌旁,读我从架上取下的那本书,打电话……我想到他从铜钵里取走那枚硬币……这时,微微不安的感觉传遍全身,尽管我试着加以分析,但那感觉太微弱,不及细察便已消失无踪。

  六分半钟……一列快车穿过车站,鼓动空气。五只鸽子一并飞起,然后羽毛稍显凌乱地回到原位,仿佛认为一定要对列车进站有所表示,才算礼貌。

  月台上有公用电话。打从走上月台,我就一直抗拒它那眨呀眨的光亮,但我发现自己忍不住朝它晃过去,仿佛看见自己拨打妻子的号码,听见她说喂的声音。我想像自己以随意的口气问她过得好不好,告诉她我正好想到她,等她建议碰面吃晚饭,接着明白她不会,然后友善轻快地道别,使接下来的这个夜晚更显得空虚。

  最好别打电话,我边接近电话边告诉自己。最好认为如果我打了电话,她说不定真的有可能建议共进晚餐。如此一来,我吃饭时便可以心安理得地想像她就坐在对面。 但我还是继续向电话走去。

  我离电话只剩几呎编注:即英尺,1英尺约合0.3048米。远,正准备向自己的软弱投降,就像一个人即将无奈屈服于某项恶习。这时一群色彩鲜艳、吱吱喳喳的人来到月台上,除了其中一人之外全是学生。他们戴着小丑一般各式各样的帽子,穿着松垮得夸张的衣服,这种衣服曾短暂过时,但如今卷土重来变本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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