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琼结婚以来,原来的压力大部分都消失了。但是他的念头中仍然存在可能发生灾祸的忧虑和下意识的畏惧感,不过只是作为紊乱无序、无法确信的空想罢了。蓝色房间中的档案箱里,旧一点的袋子里装的是跟他家庭有关的档案,稍新点的袋子里装的是关于安娜凶手的线索,已经尘封了四年多。琼曾提过要把这个地方变成一个画室,以便在她退休后他们两人可以在这里一起画画。在戴维斯的生活中,现在比原来有了更多的空余时间,所以他有时间享受闲适了。他珍惜这种没有限制,不用承担义务和责任的时光。他终于可以坐在面向斯通大街的窗前,把以前四十年中没有时间阅读、情节可怕又引人入胜的书都通通读一遍。虽然对安娜的回忆一直围绕着他,但那已不再使他困扰。他也开始对自己被枪击一事感到释怀,甚至有时候会怀疑这事难道不是电视电影中才出现的。
门铃响了,但戴维斯不想应门。那也许是个可以留在门廊上的包裹快递,也许是一个他不愿参与签名,由邻居发起的请愿书;那也可能是上中学的孩子为了某个团体旅行而来卖糖果、蜡烛筹集资金。他并不反对团体旅行,但现在确实不想马上应门,他不想自己的闲适生活被打断。可是他坐在一扇敞开的窗户前,路过的人肯定会看见他的脑袋。他在这里住了差不多三十多年,可不想被人认为是一个从不给别人开门的怪老头。于是他站起来,把书平放在茶几上。
这个男孩在六年的时间里长大不少,已不再像个小男孩了。他比戴维斯矮不到一只手的高度,长长的金色鬈发在他头上飞舞着,就像微风中随风旋转的中国风筝;皮肤上有一层细微的汗毛,胳膊上开始长肌肉了;他的手上有几条粉红色的疤痕,脖子上围了一条银色围巾;鼻子和嘴下面松散地留着一些将来某天会被刮掉的东西;脸被眼睛和发线突显出来,鼻子底部还有一个明显的红白色脓包;他穿着双色搭配的短袖衬衫,宽松的卡其裤和凉鞋——十几岁孩子惯有的随意装扮。
“穆尔医生。”他就说了这么多。
戴维斯活动了一下舌头下的分泌腺来对付嘴里的干燥,他想知道这次又是怎样一种小把戏。他想弄清楚像这样试图捉弄他的人是谁,希望他做什么。他需要知道答案,然后不让他们得逞。戴维斯扫了一眼男孩的身后,找寻他妈妈的踪影,并巡视街道上有没有她过去经常开的红色汽车。
“你想干什么,贾斯汀?你不应该在这儿。”他大声说道,万一附近有人,或是贾斯汀宽大的口袋里装了麦克风,这样他们才听得到。
“我想问您几个问题。”贾斯汀回答,当他感觉到戴维斯的为难之后又补充道,“如果妈妈知道我在这儿,我会有大麻烦的。我逃了两节课。但我要说的事很重要。”
戴维斯知道自己正在犯错误,但他还是招呼孩子进屋,理由与所有犯错者的理由一样:错误是在所难免的。
贾斯汀礼貌地停在过厅处,神情不太自在。他把重心压在右脚上,而用左脚的运动鞋在地板上画着半圆的形状。戴维斯请他进客厅并随他进去。这个男孩坐在沙发边上,膝盖紧贴着咖啡桌桌脚,就好像如果他的大腿后侧和沙发垫子挨在一起,垫子就会渗出黑色墨迹一样。戴维斯拉上了前面的窗帘。
“等一下,”他对贾斯汀说。戴维斯拿起另一个房间的无绳电话给琼打了过去。上次和她联系的时间是两点半,她说要在回家路上去杂货店逛一下。如果她知道贾斯汀在这个房间里,肯定会疯掉的。
“亲爱的,”他说,“你能不能顺便捎些陶土回来,还有你上个月买的那种香波?对,就是那个。对不起,我应该把它列入你的购物单上的。谢谢,我爱你。”这将在她的路途中增添两次停留。他猜想他们大概还有四十五分钟的时间。
“你冒险到这里来肯定有要事,”戴维斯说,没有留意从和贾斯汀在门前说话到此时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妈妈告诉我了。”贾斯汀说道。他看上去有渴望的神情,并且如坐针毡,但戴维斯把这种紧张不安当做他这个年龄的特征:他变化的身体缺少慰藉,每天晚上,疼痛都会伴随着他的脚、胳膊和脊骨的生长,让他疲惫。但那不是紧张不安。事实上,来这里就是一种有信心的表现。这是一种挑战。贾斯汀的双眼大胆地挑衅着戴维斯。虽然未被邀请,但贾斯汀还是冒险在此出现,他希望戴维斯作为回报也能冒险做点什么。
戴维斯不知道自己会为冒险付出什么代价,所以他决定守口如瓶。“她告诉你什么了?”
“她告诉我,我是从哪儿来的。”
“是吗?”
“她说我是个克隆人。”
“是吗?”
“她告诉我,我是一个纽约州男孩的克隆人,他名叫艾利克·伦德奎斯特。”
“好的。”
“这是真的吗?”
戴维斯笑了笑:“我不能说。”
“你不再行医了。”贾斯汀说,他故意在“行医”这个词上顿了顿。戴维斯退缩了,突然想起火、丢失的宠物以及八年前琼就开始有的忧虑和内疚,那些回忆原本都在现在的快乐中蒸发掉了,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又害怕了,不是害怕如果被抓到违反了那个管制令会发生什么,而是害怕贾斯汀本身。他说不清楚那是为什么。“他们能对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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