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罗的腿异乎寻常地粗大,粗大意味着将来个头大。但事实上情况有些异样,不知怎的看上去与那智号迥然不同。它给人的感觉是迟钝、笨拙。
“也许因为是野犬的缘故吧。”
德造为难地看着龙海送来的那只小狗说道。
5
新的一年来到了。
年前下了场雪。蓬莱寺覆盖着一层白雪。头场雪还没有化尽,紧接着又下了几场雪,地上重重叠叠地积了好几层。
直到三月中旬,雪才慢慢地融化。
与此同时,山谷里的树木都绽出了新芽。光秃秃的干枯的树枝上陡然间绿意盎然,有了无限生机,这真是生命的奇观!
季节在德造眼里犹如变魔术一样变幻无穷,奇妙无比。
蓬莱寺一片破败景象。当白雪覆盖着这座废寺的时候,他断了烧柴。出于无奈,只好烧掉方丈地上铺的木板和天井上的木板,现在看上去光秃秃的极不雅观。因为他根本没打算在这里过冬,所以过冬的柴禾准备得很少。自从在饭田町看到了死神的影子之后,德造就一直处心积虑要杀掉戈罗,离开这里。结果却一直下不了手。岂止是没有下手,他甚至又收养了龙海送来的纪州犬。
当时如果他想拒绝的话,完全可以拒绝。可是,德造什么也没有说。他默默地喂养龙海留给他的那只小狗。对自己不可卜知的未来的一切,他象一个局外人一样,采取旁观者的态度。
这并不是因为他变得懦弱了,而是因为他不想与难以逃脱的命运做无谓的抗争。实际上,倒不如说他在等待那一时刻更合适些。既然是定数,那就干脆坦然迎接,给它一个最后了结。命定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那样的话,倒不如决一死战,见个分晓。
即使是行踪无定,也不见得就安全。
看着残雪消融后的山寺,德造不由苦笑起来。方丈摇摇欲坠,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龙海要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知会作何感想。把自己的住居一点点拆开来烧掉,连德造自己都感到太不象话了。
他为龙海抱来的那只小狗取名为“希罗”。
戈罗与希罗相处得很好。戈罗已经跟成年狗差不多大了。捡来以后已过去了差不多快七个月。据龙海说,狗一年就长大了。但身体发育则要持续将近两年时间。真是那样的话,戈罗会长成一条体格高大的狗。现在,它就已经长得比希罗的母亲还要大了。
冬天的时候,德造看着戈罗和希罗嬉耍打闹,不知不觉地时光就过去了。龙海眼力还真不错。戈罗行动笨拙,德造以前从没注意到。现在这一点愈加明显地显现了出来。它没有希罗那样敏捷,跑的时候也没有希罗快。因为它块儿头大,所以行动的时候就不够灵活。另外,戈罗也不象希罗那样喜欢打闹。希罗是一条地道的狗,它见什么咬什么,还噙在嘴里到处乱跑。或者挖个坑藏起来。戈罗从不这样。也许是为了锻炼牙齿,它常常去咬啮木片之类的东西。但它不象希罗那样咬着独自到处跑。
对于希罗的挑战,戈罗常常不为所动,漠然处之。即便希罗去咬它的尾巴和腿,戈罗也根本不加理睬。
也许是环境使然,德造想。戈罗身上流着的是代代相传的野犬的血,生存的艰难已经溶进了它的血肉里面。在那个世界里面稽有不慎,便会送命。与其相比,不得不说,处在人类保护之下的希罗,则具有先天的乐天血统。这一点从希罗无忧无虑地玩耍的姿态里便可看出来。两相对照,形成鲜明的对比。如果说希罗是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那么戈罗便是出生入死、腥风血雨的战场上的勇敢的武士。
这种区别从容貌上也可以看出来。希罗于威严之中见端庄,具有不逊色于任何同类的忧雅气质。
而戈罗则显得很阴郁。第一脸长,可能因为是公狗的缘故,唇吻又细又长,跟狐狸的嘴差不多。其次眼窝很深,因为深而显得很阴险。眼睛却象刀子一样的又细又长。希罗的眼睛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圆的,但与之相比便显得很圆。
从体毛上看也有显著的区别。戈罗的毛呈茶褐色,显得很驳杂。尤其是背部,色素很重。乍看上去,其纹理象是菱形。仔细一瞅,便不见了纹路。这样杂色的狗德造还从来未看见过。而且,其尾巴又粗又大,且又是垂在地上的,这一点也有点儿象狐狸。
最主要的不同是戈罗从不吱声,而希罗则常爱吠叫。德造从来未听到过戈罗吠叫,嗥叫也只是偶尔听到过。他曾经以为戈罗是个哑巴。直到听到了它的嗥叫,德造才知道它原来并不是哑巴。
真是只奇怪的狗。
戈罗和希罗是放养在外面的。
它们俩经常一块儿进山。先回来的总是希罗。戈罗在进山之后,常常一夜不归。它总是不知不觉地就回来了,根本用不着为它操心。即使回来了,也不象希罗那样在德造面前摇头摆尾地亲热一番。一回来,它就找个阴影的地方蹲下来。同样是卧,希罗喜欢阳光下,喜欢开阔些的地方,而戈罗则总是挑选阴影的地方。
两个一阴一阳,随着它们的不断成长,阴阳的分别也越来越明显。
总有一天,戈罗会离去——德造有一种预感。一连几代都是野狗,它和人的联系早已经淡漠,甚或已经不存在。戈罗的血液里面对人的亲近感已经消失殆尽。进山之后,夜里不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许是它正在寻找同类。戈罗并不认为希罗是同类。它认为只有那些跟自己一样的、有着同样的阴郁的外貌的野犬才是其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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