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位子上坐直起来,理了理身上穿着的那件灰色粗呢上装。一阵抽筋般的疼痛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像是他的身体在提醒他:一个晚上本该平躺着睡觉,可睡的地方却是一只坐椅略微向后倾斜几度的汽车坐位。
这个男人环顾四周,看了看车上其他乘客的头。他发现大部分的乘客还在睡觉,或者在闭目养神,只有小部分的乘客神色木然地盯着前坐的后背看,或者以视而不见的目光朝车窗外看。
汽车轮子在州际高速公路上滚动,坐在车上的乘客只觉得周围世界仅存下两样东西了:一是一刻不停的车轮转动声,另一个是车辆没完没了的震动和摇晃。此外,封闭式的车厢里还飘溢着大小便排泄物的污秽味,使空气变得十分混浊。这位男子转身看了一眼车身的后座部分,瞥见一只关着的小隔间。他发现,小隔间里的一只便桶已用完了它的储备冲洗水。
这个男人重新在坐位上坐好,然后侧身朝窗外眺望。车子经过之处,只见迷雾袅袅向上升起。偶尔雾气消失的地方,他可以瞥见农村的一些景致。整个旷野看上去像是埋葬所有战士之后的荒凉战场。
收割已经完毕,晒干的田野里仍可看到一些玉米秸秆竖在那里。不过,仅从零零落落的玉米秸秆来看,不难推测,今年的收成情况不妙。间或离公路不远的地方,可以看到一座样子令人沮丧的农舍和一些破落不堪的附属建筑物。锈迹斑斑的器械和破旧汽车的残骸乱七八糟地丢放在谷仓旁的场地上或者田野的角落处。一些牲畜——骨瘦如柴的牛和马、满脸愁苦的绵羊,以及充满希望的山羊——试图在干枯的草地上寻找食物,或者用嘴舔舔干涸池塘底下的泥土。
朝着窗外看的这个男人看上去神色痛苦,好像他在注视的不是一晃而过的景色,而是景色背后的一幅恐怖景象。即使是当雾气团团围住车子的时候,他明知什么都看不清,还是注视着窗外。最后,好像已看够似的,他终于把头扭过来,开始在口袋里寻找起什么东西。
摸遍了全身,他终于在夹克衫里面的口袋找到了一只车票封套。他朝封套瞧了一眼,发现上面用铅笔简练地写了一行行字迹清晰的字。
“你的名字叫比尔·约翰逊。”他开始读起来,“你刚救了一位女士的命,她将在拯救人类免遭人口过剩灾难上起着最重要的作用。但对此事,你记不住。你也许会在报纸上看到有关她的成就报道,但你不会发现任何提及你在这件事中所起作用的消息。
“之所以如此,有几种可能的解释,其中包括也许我在说谎,也许我自已被人骗了,也许我神经不正常了。但一个不容置疑的解释是,我告诉了你下列事实真相,而且你必须据此行动:你出生于未来,但未来的希望已消失殆尽;你受未来之托,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的时空,为的是改变创造未来的事态发展。
“我说的是真的吗?你唯一的证据是你预见事态结果的能力。你的这种能力显然是独一无二的。它给你一种幻象:不是想像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将来是可以改变的,而是预示如果事态顺其自然发展的话,如果没有人采取行动的话,如果你不对事态发展进行干预的话,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过,每次你介入干预,不管它的方式和程度多么微妙,你都将改变未来,使它与你来自的那个未来不一样。你存在于这个时刻,又存在于这个时刻之外,同时又存在于未来。所以,每次变化使你无法记住。”
“我是昨晚写下这些东西的,把我所知道的东西告诉你,就如同我自己是今天早晨看了一只纸箱封口上的留言条才了解了自己一样。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俩人实际上是一个人。这样的事情我们已经做过多次了。”
这个现在有了比尔·约翰逊名字的男人低头注视了一下那只车票封套,好像是要否认它的存在似的,然后,一阵厌恶之感涌上心头,他把封套撕成碎片,扔进车厢地板上的一堆废弃物之中。他接着转过身向窗外望去,只见雾气瞬时间消失了。
车子沿着高速公路行进途中,经过了一条宽阔的河流,里面泛着泥浆色的河水,好像一千个农场的泥土被冲灌进了这条河流。由于这个原因,河面上浮着一层灰绿色,但河面上和河底下都没有任何移动的东西。这一带已看不到农村的景色,进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简陋的小木屋,它们像伞菌一样,沿着河边的一片平坦之地站立在那里。脸色悲伤的小孩子们,身穿破旧的衣服,挺着肚子,站在简陋木屋周围。他们睁大着眼睛,看着公路上行驶的汽车,心里弄不明白车子来自哪里,又开往什么地方。生活在世界的这一角落,看汽车成了孩子们的一大乐趣。
车子再往前面行驶,简陋木屋逐渐不见了,视野中出现的是一幢幢固定的住宅。这些住宅曾经是像模像样的建筑,但时过境迁,这些年久失修的房子外观已破旧不堪,不再风光。房子的墙壁看上去像是没油漆过似的,因为原先的油漆已剥落得精精光光;房子四周的土地一片光秃,到处堆放着被扔掉了的废旧杂物,如旧箱子和过期的报纸。沿河岸一带,一些工厂搭建了混凝土和金属薄板组成的栅栏,并通过许多粗大的管道,把臭气熏天的工业污水排入流水滞缓的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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