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夏炎为什么不肯让他死,他拼命想要撞死在夏炎这堵墙上,了结这不堪的半生,可这堵墙却一点也不坚硬,反而像胸膛般温暖,让他一时手足无措。像追着尾巴跑的猫突然失去了尾巴,追逐日光的向日葵突然丢失了太阳。
夏炎一言不发地替陆渊处理了背后的伤口,扶着他坐起来,抓起他割伤的右手,解开手铐,清理掉血迹,用纱布包裹好伤口。夏炎包扎好之后却没有立刻松开,一只手还轻轻握着他的手,陆渊试着把胳膊往回抽了抽,却被夏炎用力抓住了手腕。
夏炎一把扯开了陆渊的衬衫衣袖,袖扣在他的暴力撕扯下落了地,然后动作麻利地解开陆渊手腕上一块造型浮夸的手表,表带掩盖之下一圈触目惊心的深色淤痕就彻底暴露在夏炎眼前。
“夏队,您好好说话,别扯我衣服成吗?”陆渊没料到夏炎会在这方面这么敏锐,语气中不自觉染上一丝慌乱,拼命地想要抽回手,只是夏炎那双手像铁钳似的,丝毫没有松动。
夏炎凉凉地觑了他一眼,蛮横地扒掉了他那身上件倒霉的衬衫,然后掰过陆渊的两只胳膊仔细检查了一番,说:“手臂上痕迹都找不到了,自己戒毒几个月了?”
陆渊愣愣地看着夏炎:“你……”
夏炎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怎么知道?”
其实他来之前刚刚抓到了把“着迷”带给何朝旭的神秘男人,夏炎把人衣袖一撸,就准确地找到了他胳膊上的针孔。夏炎面带微笑的给他描述了任强的死状,为了怕他不相信,还亲切地展示了现场照片,并告诉他遗体就在解剖室里,随时可以带他去观摩。然后男人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讽刺的是,他也像贺小年一样相信“着迷”有解药,相信警察叔叔歼灭傀儡师之后自己就有救了。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信仰,但这无疑给警方的工作带来了巨大的便利——基本上只要给那些胳膊上有针孔的人展示一下任强的照片,就能得到想要的信息,比任何拷问都管用。
那个男人说,组织里有一种保证成员忠诚的手段,就是给成员们强制注射一种名为Captive的毒品——一种戒断反应相当致命的毒品,至于到底有多致命,还没有人尝试过,只是流传着一种十分耸人听闻的传闻——据说看到的所有东西都会变成生化危机里那种张着血盆大口到处流口水的怪物,包括自己。
“着迷”就是根据Captive演化而来的,是Five将它改进成一种“无害”的兴奋型毒品的——相对于Captive来说,“着迷“的确温和得多,再通过组织掌握的一些渠道去售卖,已经成了傀儡师的一项主要资金来源。
“我实在不懂Zero这么做图什么,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那男人恨恨地说,“我们这么劳心劳力给组织挣钱,却被自己人捅了出来,真是太不讲道义了。”
讲“道义”的傀儡师“毒品推广员”提供了Captive和“着迷”的原液,Captive和夏炎在陆渊房里找到的那盒一模一样。
夏炎:“听说Captive的戒断反应就像去演了场活的生化危机,怎么你看着还不错?身材都还维持得很好。”
夏炎话音刚落陆渊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也不知道夏炎跟他的衣服什么仇什么怨,非得给他全扒了才算完,陆渊擦了擦鼻子,“那些都只是传闻。”
不错,总算开始说人话了。夏炎随便拿了块毛毯把陆渊裹在里面,和他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夏炎:“上次在公墓,在我爹墓前放烟的人是你吗?”
话题转换得太突然,陆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嗯,当初在区里带我的人就是你爸。那天你比平常晚去了几个钟头,所以我才不小心撞见你……”
那天要是不和弟弟一起吃了一顿命途多舛的团年饭,也不会耽误几个小时,也就不会遇到他,不会知道有个人刻意守到自己拜过老爹之后,才悄悄去放上一支他爱抽的烟。透过陆渊这一句解释,夏炎仿佛知道了他这些年的大年三十都是怎么度过的。
“他死的时候你在场吧,能说说吗?”
夏炎的语气很平静,好像他问的不是至亲之人的死因,不是独自追寻多年的真相,不是他心里盘踞已久的心结,只是个类似于“晚上吃啥”这种级别的问题。陆渊忍不住抬头看他,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怎么都看不清那张脸,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对不起,都怪我,对不起,对不起……”
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颤抖不已的双手,眼眶中某种透明液体凝聚成水滴,顺着脸颊奔袭而下,陆渊在这一刻终于看清了夏炎的脸,那双眼里藏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温柔,和八年前在海边,夏炎吻他时的目光如出一辙。
陆渊心里绷了许久的那根弦断了,困在他心底的怪兽们听到了这象征自由的号角,一齐狂躁起来,发疯似的横冲直撞,到处撕咬,终于,锁链断了,牢笼破了。
“害死你父亲的人是我啊,你应该愤怒,应该狂哮,应该忍不住一枪杀了我,为什么还要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着我啊……”
“因为你露出了很痛苦的表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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