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大致向霍冰的父母讲了霍冰遇害的经过,说有关案情刑侦队同志会讲得更清楚。霍冰的父母一直低着头听学校领导讲完,霍冰的父亲说:“给你们添麻烦了。”霍冰的母亲默默地流着眼泪,一言不发。最后,领导说,让倪老师带你们先在学校招待所住下,休息好了去看看霍冰。霍冰父亲说:“不累,这两天都坐在车上,啥活没干,我们现在就想见到小冰。”
冯小冠考虑到霍冰父母旅途劳顿,吃不好,睡不好,眼前提着精神不觉得累,等下一看到女儿冒着冷气的尸体,恐怕一下就垮了,所以他建议先吃点东西,他说他早上没吃早餐,早就饿了。倪匡领会了他的意思,也说没吃早餐,饿了。他们进了一家酒楼,快十一点了,还有人在喝早茶,他们也只好坐下吃早点,点了很多面食和点心,霍冰的父亲说:“太客气了你们,来这么高级的地方,这得多少钱啊?”冯小冠说:“霍叔叔、阿姨,你们别这样拘束,我就是霍冰警察姐姐的老公,是她姐夫,我有钱,能让你们吃饱。”
霍冰的父亲真饿了,他是农民,不像文化人那么矫情,有了痛苦就吃不下饭,他的思想感情和生理机能似乎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女儿没了他肯定难受,养这么大,眼看都能替自己挣钱了,说没就没,他能不难受吗?但他不能寻死觅活呀?日子还得过下去,他还有一个儿子要养,没有功夫痛苦。他也不品滋味,风卷残云般一会就把冯小冠点的一桌早点吃光了,中间冯小冠又起身补充了一批。霍冰的母亲本来没吃多少,她说她坐车坐得心里难受,不想吃,冯小冠和倪匡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她,毕竟是实在人,让人这么诚恳地一劝,觉得不多吃点真是拂了别人的心意,于是又吃了几碟子。
然而,当躺在冰柜抽屉里丝丝冒着冷气的霍冰出现在她父母面前时,霍冰的父亲浑身抖动着老泪纵横,她母亲叫了一声“小冰”,她看着身穿鲜红羽绒服,头戴白色贝蕾帽,脚穿黑色马靴的女儿紧闭双眼,脸色蜡黄地躺在那个大抽屉里,她就扑过去要拉霍冰,冯小冠和倪匡死死拉着她,她说:“我求你们行行好,别让小冰躺在这儿,她害怕,你们让我带她出去吧,让她出去吧,我住哪让她住哪,我身上有钱,我要带我闺女住宾馆,我要让她睡床上,不要她一个人睡在盒子里。我要带我闺女走!”霍冰的妈妈突然暴发出惊天动地的号叫。冯小冠和倪匡紧紧地抱着霍冰的母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柳玉茹此行并不顺利。
她先是晕机,在飞机上已经吐得七荤八素,把早上吃那点东西全交待了,飞机落地时她的胃里已经没东西可吐,呕出来的是金黄的胆汁,奇苦无必。当两个空姐把她从飞机上扶下来时,她已经有点虚脱。她在休息室坐了一会儿,就出去叫了辆的士,她让司机把她拉到离市公安局最近的一家宾馆。司机一看她是个外地人,拐弯抹角竟把她拉到一条小巷里一个私人小招待所丢下了,那似乎是他亲戚开的。
柳玉茹有气无力地和司机理论,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有点痞子像,油嘴滑舌地和柳玉茹掰扯,他说:“大姐,小店有小店的好,真正能做到宾至如归,让你住一次还想住,住两次忘不了。民营企业不容易,支持支持吧。”要是旅游,柳玉茹就会选择“支持民营企业”,但她有任务在身,没时间犯任何低级错误,她把脸拉下来说:“我是警察,请你马上把我拉到市公安局。”司机一看柳玉茹强硬起来,只好把她拉到位于市中心的“新华宾馆”。
柳玉茹本来想睡一觉休息休息就起来办正事,这一觉竟睡到了第二天凌晨五点,她做了很多个光怪陆离的梦。
她梦见了冯小冠,梦见了靳旅,梦见了陶竟男,梦见了霍冰,梦见了卓然,还梦见了毛爱娟,她和他们一一对话,他们一个个游走在柳玉茹的梦境中,但醒来后却都成了梦的碎片,柳玉茹拼命回忆,也记不起他们和自己说了些什么。
柳玉茹起床刷洗后,感觉胃里火辣辣地难受,临睡前喝的一盒酸奶早消化完了,她下楼到餐厅用餐,因为时间还早,餐厅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都在聊天。她要了一碗蛋花米酒,一个茼蒿蒸菜,一个酱焖鸡,吃得浑身热乎乎的。
柳玉茹虽然是南方人,但她在上大学前见识非常有限,所以在饮食方面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形成固定的地域习惯,相反,在北方读大学后,她对北方饮食反而多了一些偏爱,比如北方的蒸菜,在南方人看来就是狗屎,但蒜末的辛辣和麻油的清香混在一起,格外能勾起柳玉茹的食欲。
吃过饭,将近七点,柳玉茹翻开记事本看了一下,决定先去陶竟男的爷爷家。
陶竟男爷爷家住在东湖花园,是个不错的居民小区。据陶竟男讲,退休前,她爷爷是药材局副局长,她奶奶是居委会大妈,她奶奶和她爷爷的级别虽然悬殊,但她爷爷惧内,在家里作不了任何主儿,陶竟男没去南方前,连假期里能不能到爷爷奶奶家玩都得奶奶说了算。陶竟男长大后才知道,奶奶对她们一家人不冷不热的原因是,爸爸陶文泽从小由他乡下的姑妈带大,分配工作后才回城,感情上与父母相互隔膜。后来经人介绍,爸爸和妈妈恋爱,奶奶说什么也不同意,因为外婆家是农村的,她怕找一门农村穷亲戚会招来很多麻烦,爸爸没有听从奶奶的意见,毅然和妈妈结婚,奶奶气得差点犯了牙疼病。婚后,妈妈的肚子不争气,生下自己又是个女孩,从此妈妈就失去了让公婆原谅并接纳她的机会,当然,失去机会的不是她一个人,是他们一家三口。陶竟男从记事起就觉得和爷爷奶奶家的关系淡淡的,逢年过节妈妈总是买了礼物让爸爸带她去爷爷奶奶家看望,但爸爸总是放下礼物就走,从来没吃过爷爷家的饭。再后来,陶竟男会看脸色了,知道奶奶脸上写着的叫“冷淡”,也不爱到奶奶家去了,反正奶奶有五个儿女,孙子孙女六七个,多个少个也不在乎。到南港后,陶竟男给爷爷奶奶写过两封信,后来也打过电话,但骨子里怎么也生不出浓厚的亲情,奶奶一张阴郁的脸和爷爷的官腔阻隔着陶竟男,让她无法亲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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