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化完的妆_刘尚文【完结】(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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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大倔生下大儿子后让老爷赐名,老爷说,祥斋无兄无弟,齐家的家业你和他共同继承吧,这个孩子就叫齐继承。给齐继承赐过名字不久,这个老地主突然脑中风,死了。临死前,他艰难地用手指指齐祥斋,又指指齐大倔,齐大倔明白,老东家是让自己尽心尽力帮助少东家打理这个家,他流着眼泪,拉着老东家的手说:“老爷,你放心吧,我对齐家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齐大倔对齐家确实忠诚。除了出租,齐家还保留了几十亩地,这几十亩地都是齐大倔亲自带几个长工耕种,起早贪黑,没偷过一点懒。每季收租时,齐大倔更是不敢懈怠,丁是丁,铆是铆,弄得分毫不差。其实,齐祥斋不看帐的,他是甩手掌柜,但齐大倔没有生过一丝愚弄东家的心。齐祥斋也依赖齐大倔,没把他当外人。齐继承和齐祥斋的小儿子年龄相仿,到了识字年龄,齐祥斋请来了私塾先生,两个孩子一起受教育。齐祥斋进城回来,不管买什么礼物,吃的、玩的、用的,有自己儿子的,就有齐大倔儿子的,那时候,齐继承在别人眼里也是个少爷。

  齐继承这个人心眼太活泛了,他是齐大倔的儿子,但齐大倔的耿直和忠诚他一点也没有承袭。当齐祥斋被揪到人民政府公审大会主席台上,当政府号召让人民审判他时,齐继承第一个跳上主席台指着齐祥斋的鼻子骂他“剥削穷人的恶霸地主”,“骑在穷人头上作威作福”。人群里一片窃窃私语:恶霸?剥削?东家怎么恶霸了?他没欺负人啊?他剥削谁了?要说剥削,齐大倔还有点儿,收租时短一两都不行。

  齐大倔没有听到人群里的议论,当齐继承冲上主席台时他愣住了,半天反应不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全身的热血都往头顶涌,他一句话没说出来就倒下去了,倒地时,他把一口鲜血喷在了周围人的身上。

  齐大倔的死,被记在了齐祥斋的头上,要不然,齐祥斋还真没有害过人。齐继承由于向地主份子齐祥斋反戈一击,成了进步青年,贫农代表,被批准进入区政府作了宣传员,这一年他十六岁。齐祥斋原本已经给他定了亲,打算年底完婚的,齐继承一进步,把这门儿地主份子包办的婚事也退了。

  当上宣传员的齐继承比原来接触的面宽了,眼界大为开阔,不仅区剧团美女云集,敢情村村都有美女,正是怀春之年的齐继承眼也不够用了,腿也不够用了,心思也不够用了,天天地上窜下跳,招蜂惹蝶,在区政府工作半年,告他调戏妇女的不下五例,区政府对他进行思想教育后,撤消了对他的工作安排,他又回到了齐家寨。

  齐继承从此臭名昭著,直到二十五岁还没娶上媳妇。后来,他弟媳妇把一个远房表妹介绍给他,这才算成了个家。弟媳妇的表妹是个跛子,一开始,齐继承听到跛脚就恼火了,他骂他弟弟:“你不是糟践我吗?瘸子也敢给我介绍?就你那熊样还找个眉清目秀的,我凭什么要个残次品?”他弟弟说:“我是看在妈的面子上才让我媳妇说的,妈为你整天愁眉不展,呕也呕死了,你还说这种没人性的话?谁不让你找好的了?你找个九天仙女也没人拦着呀?怎么不找呢?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谁家好姑娘肯跟你呀?不要拉倒,再管你的事我是王八蛋!”

  齐继承晚上躺在床上反复琢磨,总这么苦熬着不行啊?腿有毛病,别的部件又没毛病,在床上,也看不见腿疾,为什么不要呢?再次的女人搂到怀里也比自摸强啊?

  齐继承天不亮就敲开了弟弟家的门。

  成亲后的齐继承也没过几年好日子,瘸子给他生下一男一女就死了,那时候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她患上了浮肿病,一直肿死。是齐继承的母亲和弟媳帮他拉扯大了两个孩子。这期间,爆发了文革,虽说是文化领域里的革命,但各个行业都没有置身事外。农村没有反动学术权威,但是有黑五类里边的地主份子,齐祥斋算是派上了大用场,为齐家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作出了巨大贡献,隔三差五地被拉出来运动运动。假如没有齐继承,齐祥斋这个地主份子可能只是被拉出去应应景,但有了齐继承就不一样了,齐祥斋的反动立刻有了理论依据,比如剥夺长工的姓氏自由,企图让穷人世世代代成为他的马牛,比如小恩小惠地拉拢穷人,其实是想更狠地剥削他们,自己的父亲就是为他卖命,直到累得吐血而亡。组织运动的红卫兵们大都是年轻人,对齐祥斋也不了解,看他整天低首下心的样子,确实像个坏人,斗起来也有了仇恨。

  齐继承成了造反派头头儿,很是风光了一阵儿,但老百姓大都躲着他,他母亲和弟弟一家也不理他。齐继承把仇恨全记到了齐祥斋的头上,齐祥斋死后他把大粪泼在他的坟头上,齐祥斋病病歪歪的小儿子听说后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假如说土改时齐继承登台控诉齐祥斋是一时冲动,想出风头,那么他后来的遭遇,比如遭受众人唾弃,一直娶不上媳妇,媳妇死后一直续不上弦,自己的种种不幸不都是这个老地主份子带来的吗?他死后的几十年间始终阴魂不散,让齐继承一生也没续上弦。齐继承生性是多么爱女人啊,可他的女人缘生生让齐祥斋给搅了。他没有女人,只好过嘴瘾,张口闭口就是女人脖子以下大腿以上那点事,别人都叫他“骚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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