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茹轻轻拍拍陶竟男的头,算是无言的安慰,然后她极力用温和的语气征询道:“你妈妈这么漂亮,你说她会不会有男朋友?”
陶竟男没有像一般狭隘的女孩那样态度激烈,她沉思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应该没有,我妈妈那人很自爱,她也不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交往,下班后她一般都待在家里的,假如我妈妈真有婚外情,那可得具备相当高的技术水平,起码相当于围棋八段。”
柳玉茹越发感到喜欢这个女孩了,虽然她只有十九岁,可是在突然降临的灾难面前她没有被击垮,她在痛苦中始终能够保留一份理性的思考,她有正气,懂感恩,她比自己这个三十多岁的人都明理,柳玉茹觉得自己这三十多年算白活了,生命苍白而毫无活力,生活苍白而毫无色彩,除了机械的工作,心里只有个冯小冠,除了冯小冠她什么都不知道,工作之余同事凑在一起海阔天空地聊天,聊时事,聊政治,聊娱乐,聊时尚,她像个傻瓜似地递不上腔,她不知道世界杯开赛,也不了解中东地区和平进程,她不认识小甜甜布兰妮,也不懂服装流行趋势,有一次小赵提到周杰伦,她问是发明什么的,弄得大伙哄堂大笑,小赵说,发明造纸术,那是蔡伦。她一张嘴就是“我们家冯小冠”。有一次大军说她:“玉茹同志,假如一个人的讲话中某个人名或地名使用频率过高,你知道出现什么问题了吗?”柳玉茹傻傻地问:“什么问题?”大军说:“她和社会脱节了。”
事后想想,大军这句话虽然有点刺耳,但基本上是精辟的。她与整个时代都脱节了,或者说,她始终是游离于时代之外的,但自从遇到了陶竟男,她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融入社会,融入这个时代。
柳玉茹的眼神虚虚实实掠过房间的每个角落,从一些小摆设小物件上体会着女主人的情趣和朴素。陶竟男的家里没有一件时尚或奢华的东西,但处处透着家的温馨,门口的衣物架下边不仅放着装鞋油鞋刷鞋擦的盒子,还有一个小凳子,你随时可以坐下把鞋子擦一下。大理石长茶几上,水果刀洁净地躺在果盘边,果盘边放着三个工艺品小笸箩,一个里边装着香烟和打火机,一个里边装着电动剃须刀和小指甲剪,还有一个专门盛药的,柳玉茹看了看,好象是降压药,还有清热祛火的,估计是陶竟男父亲常吃的药,一问,果然是,柳玉茹父亲血压高,经常服药,笸箩里的东西都是根据男主人的生活习惯摆放的。墙角用来放电话的小几上有台历有笔筒,还有一个记事的笔记本,那笔筒却是一个俏皮的袋鼠。客厅的墙壁上除了一个大挂钟,什么都没有,只有博古架上的几个手工艺品和几块奇石对客厅稍有点缀,再就是客厅里一大丛棕榈科盆栽袖珍椰子,简约到了极致,但生活必须的物品一样不少,还很有秩序。书房的光线不太明亮,但是灯多,看书时有落地灯,写字时有台灯,整整一面墙的大书柜里摆得满满的都是书,正对门的墙上有一幅四字书法:宁静致远,柳玉茹不懂书法,她不知道那是临摩张旭的狂草,只觉得那字写得又潇洒又遒劲,就是没有落款,也没有印章,她有点奇怪地问陶竟男:“这幅字写得这么专业,怎么没有落款啊?”陶竟男说:“我也不知道,好象是妈妈的一个朋友写的。”
柳玉茹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了老鲁的一句话:她的家多像个家呀。确实,她也有这样的感触,现在,物质生活的文明,使家越来越不像家,越有钱,家越不像家,像星级宾馆,像渡假村,极尽奢华,极尽现代,而陶竟男家就不是这样,卓然喝水用的杯子还是一个带盖搪瓷缸子,上面印着五个红字:“先进工作者”,不知是什么年月,也不知他们夫妇两个谁得的奖品,洗得干干净净地摆在卓然的遗像前,里边盛着满满一杯水,水里浮着几片青青的茶叶,茶水还微微冒着热气。这水杯要放在柳玉茹家,冯小冠早把它丢了,但是在陶家看到,柳玉茹并没有感到别扭,作为一个饮水工具,它有什么不可以用的呢?况且,它跟主人那么久,早已有了灵性了,它会不时提醒主人记住过往的一些人和事呢。
陶竟男看到柳玉茹注意那个水杯,就说:“我妈妈喜欢喝绿茶,她做家务时总要泡一杯,等做完家务慢慢地饮。你喝茶吗姐?”柳玉茹注意到陶竟男对自己称呼的变化,她心里热乎乎地说:“我喝水就行。”陶竟男去厨房洗了一个瓷杯倒上水递给柳玉茹说:“我妈妈不让用一次性杯子,又浪费,又污染环境,我觉得她们那一代人特别有社会责任感。”柳玉茹说:“是,你妈妈是对的。”
柳玉茹注意到陶竟男家玄关只有三双脱鞋,就问:“你们家客人多吗?”陶竟男说:“基本上没有。老家太远,爸爸妈妈在这儿没什么朋友,妈妈平常上班,周末要干家务,爸爸每天要开十多个小时的车,他们也没时间在家里招待客人。”柳玉茹问:“你爸爸这一觉要睡到什么时间?”陶竟男说:“不一定,有时候两三个小时,有时候四五个小时,要看当天的具体情况。妈妈出事后爸爸的睡眠一直不好。”刚说到这儿,主卧室的门开了,里边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米七八的个头,五官端正,皮肤白晰,要不是微微凸起的肚皮真有点美男子像,她第一次率先大大方方地和一个陌生人打招呼:“是陶师傅吧?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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