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毫不犹豫,继续在路上跑。崎岖不平的地面,起先布满水洼,到处是被海浪推上来的石头,但逐渐变为平坦。西门跑得相当快,虽然经常受到半露出地面的许多东西的阻碍,这些东西有空罐头盒、旧水桶、废铁、覆盖着水草和小贝壳的变了形的工具,海浪没能冲走它们。
几分钟后,西门看见迪埃普出现在右边。景象之凄凉,他的猜想多于眼见。没有完全熄灭的大火使天空变为紫红色,城市像被一些野蛮人在几个星期中驻扎过一般。土地还在微震,破坏会更利害。
这时候,灰色云层织成的细网在被暴风雨赶走的黑云上展开,月亮隐没了。西门不知如何是好。所有的灯塔部倒塌了,在这浓厚的黑暗中他怎么走?他担心起他的父亲来,也许他更热切地想他那遥远之地的未婚妻,想到要为她而去征服。当这征服的念头在他心中与那些危险的景象和奇特的事混杂在一起时,他说不出为什么他感到自己走上这条路并没有错。再往前走,那就是向可怕的未知走去。刚出现的地面会坍塌。海浪会再冲上消失的土地,截断他的后路。一个无法测量的深渊会在他脚下张开。再往前走是发疯……
但他仍然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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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处女地
这时不过是凌晨一点钟。暴雨已减弱,狂风已平息。西门马上加快脚步,利用天空出现的模糊的光线越过碰上的一些小障碍物。要是他过于偏离那一边或这一边,附近的波涛声就会唤醒他。
这样他从迪埃普前经过,他循着一个他认为是与诺曼底海岸平行的方向走,虽然这方向根据曲线和突然中断的线条而有变化。最开始他是在意识不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走,一心只想走到某地,认为他的探索将会随时中断。他似乎并不觉得是深入了一些没有界限的地域,而是一直走向一个相近的目标,但这目标很快就离开了他,这目标就是那神奇的半岛的尖端。
“瞧,我到了……”他想,“新地到这里为止。”
但新地在黑暗中继续伸延。他走远一点时重复说:
“就是在那里……海浪的渣滓形成了一个圆圈……我看见了……”
但圆圈打开了,留出一条通道,西门通过它继续往前走。
两点钟……两点半钟。有时候西门走到海水及膝的地方,或是陷入很厚的沙层中。这是半岛的低谷,是比较低的地方。西门想,这里的沙层可能很深,会阻碍他的通过。他更快地离去。他前面有一个高起的斜坡,引导他走到高达十或十五米的土丘上。他急促地从另一面的斜坡下来。在茫茫的大海前他迷失了方向,被它围住和吸引住。西门有一种幻觉,似乎自己是在海面上奔跑,在静止的凝住的大浪旁边走着。
他停下来。在他前面,一点火光穿过黑暗在闪动,但很远很远。他又四次看见这火光有规律地间歇闪动。四分钟后,一联串的闪光又出现,然后是一片平静。
“一个灯塔,”西门低声说,“一个没有被地震摧毁的灯塔。”
正好高地冲着这火光,西门估计他会走到特雷港,也许偏北一点,如果灯塔标示着索姆河口,这是很可能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得以同样的速度再走五六小时。
像他刚才看见断断续续的火光那样突然,他再也看不见了,到处寻找也没看见,他觉得心里沉重,好像在这些闪烁的小火点熄灭后,他再没有希望走出那使他窒息的黑暗,也无法知道他所追寻的巨大秘密了。他怎么办?他在什么地方?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作出这样的努力有什么用?
“跑吧,”他大声说,“再不要想了。当我到达时,我会了解的。现在只要跑,像一个粗鲁汉子那样跑。”
他高声地说话使自己清醒起来,他开始用运动员的步伐走,以抵抗使他觉得惭愧的虚弱无力。
这时是三点一刻。在清晨的新鲜空气中,他感到很舒服。此外,他看到包围他的黑影变得稀薄了,像一层雾气般散去,逐渐往后退却。
这是黎明的曙光。太阳很快升起,最后西门看见了新地,它像他推测的那样呈灰色,有时呈黄色,有一些沙带,低凹处充满海水,水里有各种不同的在挣扎或已死亡的小鱼,还有一联串的小岛和不整齐的海滩,一些积聚着小砾石的沙滩和各种植物,像平原起伏而缓和的高地和低地。
在这些地方中间,有许多看不清其真实形状的东西,各种结成一体或勾联在一起,或由于腐蚀、磨损、袭击而被分解的渣滓,这些渣滓变成堆或涨大起来。
这些是沉船的残骸,无数的、发亮的、粘糊糊的残骸,各种外形,各种物质,有几个月的、几年的,甚至几世纪的残骸,它们证实了一联串的上千的沉船事件。有多少木头和铁,有多少人成百成十地被淹没。青春、健康、财富、希望,每个残骸都表示梦想的破灭,现实的破灭,每个残骸令人想起活着的人的悲伤,母亲和妻子的哀悼。
死亡的场地无限地伸延,像巨大而悲伤的坟地,在这坟地里,带有一排排无穷无尽的墓石和纪念碑。在西门的左边和右边,只有一层不透明的雾从水面上升起,像晚间的纱幕一样掩蔽了天边,使西门看不见前面百步远的东西。但从这雾气里不停地冒出新地,这新地是难以相信和神奇的地域,西门不由得想象它们是在他走近时从深渊里浮起来为他提供一条通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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