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张卫疆莫明其妙地看着李子平:“废话,你以为呢?难道晚上十二点?尽想偷懒。这回你逮着罗汉,立了功,我把你上回偷看漫画的事情压了下来。先警告你,别又打什么花花主意,老老实实把任务完成了回来报道。这就去吧。”
李子平心中一阵哀嚎,看来下午的美好时光全泡汤了。
九柏公墓座落在市郊一座小山上。山上的九棵柏树郁郁葱葱。在死者的头顶树梢上,已经开始发出嫩绿的新芽。那绿让人眩目,在阳光下分外耀眼发亮,树前的石碑也在中午阳光下逼出另一种夺目的光彩。
在车上尹鹏飞已经听完了MP3的内容。他点了根烟,看向郑翼。郑翼在墓碑前的眼神抓狂得像头野兽,甚至让尹鹏飞都吃惊得忘记了曾经的恩怨以及自己的愤怒。他不得不把郑翼从墓前面拖开。在那一刻,他忽然发现,一种古怪的冷静控制着自己的思维。
郑翼回头扭住尹鹏飞:“你看到了!你告诉我,你以前听过没有?那种流言,你听过没有。”
“听说过。”尹鹏飞皱紧眉头,吐出口烟。
“你相信吗?听到那些。”
“你是指她是被冤死的,那些神神鬼鬼的话,说什么闹鬼的事情……”
“我是说关于她和……院长步尧的那些流言。”
尹鹏飞忽然抬起头,直视——第一次——郑翼的双眼:“还是那句话,郑翼。你没有我了解她。”
郑翼面容惨淡,心中一阵抽搐。上一回,这几个字,是尹鹏飞与他决绝的时候,是尹鹏飞最后给他说的几个字;上一回,是尹鹏飞在求婚被拒绝之后,焦急地跑到郑翼面前,因为蒋小雪说郑翼知道拒绝的原因;上一回,满心希望不过是一个拿他逗乐玩笑的尹鹏飞得到一个晴天霹雳;上一回,尹鹏飞说他听说过关于郑翼和蒋小雪的流言,但他从来没有信过。最后,在临别的时候,尹鹏飞说,其实,你不了解蒋小雪,你没有我了解她。
上一回,郑翼不过是以一种胜利的沧桑听到这几个字,非常不客气的宽容地笑笑。这一次,郑翼却觉得这几个字格外刺耳。他没有能忍住自己:“混蛋!那你都不做点什么?”
尹鹏飞反手扭住郑翼:“你别他妈闹了,我做什么?我做手术把她的眼睛给你了你不知道?”他直视着郑翼。
刚开始,他并不能有足够的勇气直视郑翼的眼睛。尹鹏飞永远都忘不了几个星期前的那一天,他看见蒋小雪死亡的脸是怎样的心情。这以致于他自己都不记得太清楚是如何摆弄面色死灰的蒋小雪脸、取下蒋小雪的眼球留下两个血窟窿的。他曾不打算给任何人说起这事。自从决绝于郑、蒋二人以来,忍受痛苦已经成为习惯,甚至到极处的时候反而有种古怪的自豪感。但这时候,他几乎忍不住要给郑翼说,或者,吼出来。他发觉,郑翼的眼睛,或者蒋小雪的眼睛,并非那样的难以面对。
给蒋小雪取眼球之后,他曾经希望让别人来做手术。因为他已经开始严重怀疑自己的心理承受能不能撑得住。但他没有选择,他是东湖医院唯一一个有资格做角膜手术的医生。在和郑蒋二人绝交之后,他选择去了南方,到广州去进修。广州的眼科是全国最强的,他曾经希望找机会留在那里,永不再见这块让他伤透心的地方,最后却因为一些事情没能成功留在那边,只得再回来。也许是伤心反而给了他动力,也许是没有感情的纠葛让他精力聚焦,总之他在广州以很短的时间完成了论文,考取了几个资格证,并质量都很不错。当他回到东湖医院的时候,资历和技术都已经高出同事一大截了,加上刚好老主任退休,眼科主任的位置非他莫属。大家都认为他是发愤图强,并认为这是个经典三角故事——某人赢得了那个女孩,另一个则赢得了整个世界。他对此不置可否,至少,不管出于何种心理,人们都显然更站在他这边。
有句话,叫输了她,赢了世界又如何。他摇摇头,现在那个她已经不在了,但他的世界还在。
如果当初赢得那个女孩的人是他呢……
深深吸了口气,尹鹏飞无声地看着郑翼。热切,焦急,忧郁,沧桑,那双眼睛有蒋小雪的影子,是的,尹鹏飞可以确定。那激动狂躁是郑翼的,那优雅纯洁是小雪的。但他却不再惧怕与其直视。他做到了一个人能做到的一切,以直报怨,他问心无愧。他推开郑翼道:“你他妈要怎样?小雪的墓还搁在那儿,你要么继续在这里发疯,要么跟我回车上取汽油下来清洗。”
郑翼惨然一笑,摇头道:“不。你在这里清洗,我回去。”
“你说什么?”
“我还没有告诉你那个MP3的来历对吧?那是一帮计划杀掉步尧的人给我的。就在今天,现在!我现在回去加入他们!”
“什么一帮人?他们是谁?”
“你跟我回去。我在路上给你说。”
山坡下,守墓人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木然地看向前方,他的身体古怪别扭的动作,每一步前进,身体都会怪异地抽搐摇晃一下。忽然,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传来,一辆汽车从山上飞似的离去。于是他的脸上出现一个怪异的表情,可能是笑,因为嘴裂开了,涎水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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