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树不高兴地歪着嘴,不耐烦地盯着雅子。亲生的儿子,却形同路人。当感到儿子如同仇人的时候,雅子不由得用右手给了伸树一个耳光。瞬间接触到伸树脸颊的感触是肌肉薄而绷得紧紧的,已经并非少年时代那样的柔嫩,打耳光的那只手反而感到很痛。伸树吃惊地楞了一下,从雅子身旁走过,飞快地消失在洗手间,仍然一言未发。
自己所乞求的是什么呢?自己的这些言行,宛如盛夏时往沙漠中洒水似的,不起任何作用。雅子看着变红了的右手掌,然后又回头看了看良树。然而,良树就像伸树根本不存在似的,两眼直盯着报纸,纹丝不动。
“你不要管他了,不管用。”
好像良树已下决心,在伸树悔悟之前不再管他。良树过去过于追求精神性,对于未成年的儿子过于严厉,情绪急躁。然而,伸树一直对父亲未能对自己的那件事给予丝毫帮助而耿耿于怀。几乎到了不明白三个人为什么在一起生活的地步,三个人各走各的路。
假如告诉他们在自己汽车的后备厢里装有死尸,他们两个人将会作出怎样的反应呢?伸树是否会发出久违的惊叫声呢?良树会不会感情激愤揍自己呢?不,或许两个人根本不会相信吧:雅子切实地感到,在这个家庭中,只有自己是不合群的,正走向无垠的天际,但并不感到寂寞。
丈夫和儿子终于慌慌张张地各自上班去了,家中显得更加沉寂。雅子喝干了咖啡,为了稍稍打个盹儿,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躺下,却怎么也难以入眠。
门厅的内线对讲机响了。
“是我呀!”良惠悄声地说。
雅子几乎已死心了,认为她不会来了。然而,良惠如约来访,雅子打开外门。
良惠同清早一样,穿一身破旧的衣服,上身是件褪色的粉色T 恤衫,下身是件裤膝处磨破的针织运动裤,她胆怯地窥视雅子的家中。
“不在这里,在后车厢里。”
雅子指着停在大门旁边的花冠车说。因离得太远,良惠向后退了退。
“我,仍不想参加。不干行吧?”
说着,良惠进了大门,就冷不丁地跪在门厅的地上。雅子盯着像青蛙一样甸甸在地上的良惠那头不知何时烫的长长的卷发。她想大概她是特意来拒绝的吧,因此并没感到吃惊。
“我如果说不,警察就会进屋吗?”
听到雅子的话,良惠抬起苍白的脸。
“不。”她摇了摇头,“不会的。”
“可是,钱是不会还的吧。你的如意算盘就是能让你的女儿去修学旅行,却不能听取我一生的请求?”
“可是,你……那不是普通的请求啊。那是去做杀人帮凶嘛?”
“所以,我不是说是一生的请求吗?”
“但是,这可是杀人呀!”
“求你做别的事,可以吗?譬如说偷盗啦,当强盗啦,行吗?这件事和那些有那么大的区别吗?”
雅子陷入沉思,良惠可能惊呆了,睁大眼睛,微笑着说:“肯定不一样的。”
“谁决定的?”
“这不是谁决定的问题,而是我们的社会决定的呀。”
雅子默不作声地看着良惠,良惠多次用双手梳理散开的头发,眼睛向下盯着地板。雅子知道那是良惠困惑时的习惯。
“知道了。那么,你能否帮我搬一下呢?因为我一个人不能搬到浴室。”
“我婆婆要起来了,必须马上回家呀。”
“很快就会完事的。”
雅子穿上良树的拖鞋来到室外。雨还在下着,路上行人很少。雅子家对面的建筑工地处于停工状态,显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红色粘土。虽说和邻居家紧密相邻,但是雅子家的大门是个死角,无论从哪个角度也看不见。
雅子紧握口袋中的车钥匙,赶紧窥视周围,恰好是没有来往行人的极好时机。
然而,良惠却不从室内出来,雅子焦急万分地大声嚷道:“怎么搞的?你是帮啊,还是不帮?”
“我可是只帮你搬进去啊。”良惠无奈地走出来。
雅子手中已经拿着放在门口的、蓝色的、非常结实的旅游用毡布。良惠惊慌失措地呆立在门口,雅子绕到车的背后,打开后备厢的锁。
“啊!”
从背后传来往里窥视的良惠的吃惊的喊声。她看到了死去的健司的脸。他半睁着眼,表情仍然松弛,从口中流出的涎水在脸上拉成的丝已经干了,腿脚僵直,呈稍稍屈膝的姿势,两手向上,弯曲着手指,像是想从空中抓取什么似的,不自然伸直的脖颈上有一条醒目的红色勒痕。雅子想起昨晚弥生把从这个脖上解下的皮带系在腰间的事。
“喂,你在说什么?”
雅子转身一问,良惠双手合十,稍微提高了声音。口中不断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雅子轻轻地打了一下良惠合掌的手。
“你那样念佛,不是太显眼了吗?还不如早点把他搬进屋里。”
雅子不理会板着面孔的良惠,用旅游毡布把健司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抱起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头部,用眼神向良惠示意“快点”。良惠不情愿地抓住健司的大腿,两个人小声地喊了“一、二、三”,将健司从后备厢中抬了出来。本来尸体已经僵硬便于搬运了,但因太重和不好下手,两个人不由得东倒西歪。不过,因离门口只有几米远的距离,坚持一下,很快就抬到屋里,雅子边喘气边说:“师傅,得抬到浴室呀!”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桐野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