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形持续了两个月左右。由于调查工作几乎可说是完全触礁,那一阵子不太露脸的刑警们偶尔过来时,脸色都因为疲劳和苦恼显得相当难看。一看到他们的神情,愤怒和绝望不禁再度涌上心头。到底我们还要忍受这种日子多久?这些人那么认真办案,而且用的是大家所缴纳的税金,究竟我们还要受苦到什么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该怨恨谁、该抱怨谁?只能这样无可奈何地过日子。
8
看到新闻报导凶手死亡的消息,简直是青天霹雳。
一个听都没听过、看也没看过的名字。媒体像被点燃似的疯狂报导,我们却被完全弃之一旁。身处该事件中心位置的人们,就这么被遗忘了。
很快地,报章杂志的消息全都绕着这个据说是凶手的男人他过去的人生打转。而看在我们眼中,只能说是遥远的世界。总之我们已经累了,就连母亲看到破获凶手的报导也几乎毫无反应。
大家心中都充满了疑虑和不安。
这样就算结束了吗?
这算哪门子的结束呢?
所以我们今后也只能这样子继续活下去吗?
出人意表的落幕,让大家感受到近似恐惧的绝望。因为凶手已经死了,媒体的狂热比起事发的当时,很快就降温了。没过多久,这已然结束的事件,也就这么被人淡忘了。
我们被“世人”给弃置一旁。
然而奇妙的是,从破获凶手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害怕报章杂志了。仿佛曾经附身的妖魔鬼怪走了,我不再害怕任何东西了。就算阅读该事件的相关报导,我也已经毫无感觉了。
那名刑警先还特地跑来家里报告破案的消息。看见他身上的暗灰色西装,我心里想着:喔,原来已经是秋天了。
基本上,刑警先生还是表现出平稳的态度,但神色之间难掩无法认同的情绪。这一点我们也一样。所以有好长一段时间,大家只是尴尬地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刑警先生说:确定是凶手送来了下毒的酒。
言外之意,表示警方怀疑另有真凶的存在;但他没有多说。
我正在追踪另一条线索。
回去之际,他在玄关穿鞋时,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
那是谁呢?
我不禁开口问。刑警先生只是笑笑说:“没什么啦!”没有多做回答。然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一样,从口袋掏出“通往梦境的路”的纸鹤交给了母亲。
纸张不像平常所用的便宜折纸,而是撒有金箔的漂亮和纸。
打起精神来,你不用感到愧疚的,加油!刑警先生如唱佛般安慰母亲。
母亲一接下纸鹤,便情绪崩溃放声大哭,吓坏了所有人。我和刑警先生虽然扶着母亲,但母亲仍然痛哭不已。
不是的,刑警先生,不是那样的。我不应该活下来的。母亲断断续续地哭喊着。妈,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呢?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我也边哭边叫。可是母亲只是不断摇头哭喊: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刑警先生默默地回去了。
我和母亲送他到门口,然后两人又继续痛哭了一阵子。
母亲说的“不是那样的”,究竟指的是什么?终其一生她都没有再提起过。
那只纸鹤,至今仍供奉在母亲的灵位前。
9
我其实很怕绯纱子小姐。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很难用言语说明。
简单来说,大概是我很嫉妒她吧。她虽然眼睛看不见,却拥有了一切。不,应该说就是因为看不见,所以才能拥有一切吧。我想这么说一定会让眼睛看不见的人很生气。可是绯纱子小姐并非一般人。别人的标准和我们的标准是不能比较的。
她用自己的眼睛交换了全世界。而且她的世界,和我们知道的世界不一样。我就是觉得她和某人交涉,换取了全世界。仿佛她说了:当我出生在这个人世时,我愿意用双眼交换全世界。所以我很怕她。
我曾经看过她荡秋千的模样。
是在附近公园里的小秋千。
尽管她小时候是从秋千上跌下来才失去视力的,她却始终很喜欢荡秋千。
日暮时分,我看见她在荡秋千的时候,不禁心头一惊。
总之,她可说是拼了命地荡得好高,连旁观的人都直问:这样好吗?为她捏一把冷汗。
还有,她荡秋千时的表情也很吓人。
满脸的笑容。
怡然自得,一副拥有了全世界的喜悦表情。
我从来没在其他的时候看过她露出那种表情,也没在任何人的脸上看过。看到那副表情时,我有种内疚和罪恶感,感觉好像看到了凡人所不该目睹的景象。
忽然间,我的脚底一沉。
我心中起了一阵错觉,好像在瞬间看到了她在秋千上所感受的世界。
那是一个纯白的世界。上下左右,什么都没有,就是纯白虚无的世界。在漫无边际的宇宙之中,只有她乘坐的秋千在摇荡。
啊,我知道了。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
她小时候,就是坐在这秋千上和某人进行交易。那个人对着正在荡秋千的她说:“你要拿什么东西跟我交换全世界呢?”
然后她允诺了这项交易,下一个瞬间,便放开了自己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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