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脸”兀立不动,毫无表情的脸孔仿佛有变幻无尽的嘲讽。
寒川没再迟疑,扣动了扳机。
寒川确信,他命中了目标;然而那只鬼影似乎毫不受损,以一种几乎称得上飘逸的姿态飞速撤离,消失在寒川的视野里。
枪声惊动了门口的组员。他们一窝蜂涌进来,在室内未及散去的浓烟中被寒川指挥着分成两队,一守一追。寒川自己则冲到楼下,他要看看,被羽良用枪指住的人是如何插上了翅膀……
百乐门的客人早就在枪响之后惊慌四散,此时空空荡荡的,即便持续在停电状态中也一目了然。寒川推开关着沈瀚的房间的门,一屋子清冷的月光下,果然只余下一个身影,安安静静地靠在沙发上。
电力恰到好处地恢复了。寒川努力适应了一下突然明亮的视野,心中一沉——坐在沙发上的人是羽良,四仰八叉……幸好,呼吸均匀,他只是睡着了,甚至,睡得十分舒坦。
寒川与沈瀚的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一场交锋,胜负悬殊的交锋。知晓这个结果的小池将军发了一通大火,然后顺理成章地褫夺寒川组长之位,把自己的心腹羽良安插在了寒川的头上。寒川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很是坦然,一方面因为他棋逢敌手,叫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在中华巨大版图上无头苍蝇似的找寻有了隐隐的指向;另一方面,他简直有些庆幸他那一枪并没有伤到沈瀚——因为在第二天下午,他们有了一次不为人知的碰面和交谈。
那把插在百乐门二楼包厢墙上的匕首,带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画着简略得不能再简略的几笔线条,半爿圆弧形的图案和半个太阳。这幅图粗糙又晦涩,像是作者懒得多说一个字,偏偏寒川一眼就读懂了——这是交代寒川去取走被偷铜镜的地点和时间。心念一动,寒川隐瞒了这条线索没有上报,一个人单刀赴会。
那天寒川特意穿了身中式长袍,圆礼帽低低扣着,鼻梁上还架了副圆框眼镜,手上拄了一把长柄雨伞,一副教书先生的斯文扮相,走进了熙熙攘攘的浦江客货两用码头。
寒川并不确定这会不会是沈瀚的一个圈套,尽管理性的分析告诉他沈瀚缺少落井下石的理由;但由于是私自行动,他还是做出了防备的姿态,乔装打扮不说,还特意提前到达,不动声色地观察地形,留意可疑人物。码头上人来人往,倒是不显得他的逗留有多么突兀,可惜他也没有更多发现。直到天色将晚,码头上的客人和工人都逐渐稀少,天边的红霞倒映在江面上,仿佛在粼粼波光上铺了层火。
寒川开始疑心遭到了沈瀚的玩弄,转念又反省是不是会意错了那张简单晦涩的纸条。他不知不觉地走近岸边,在“嘭嘭”拍岸的单调浪花声中心念辗转。
突然,他感觉到了一股注视!
一种惊悚而熟悉的注视!
他的目光如梭子一般迅疾地扫回去,却被一群刚刚经过的下班的码头扛包工挡住。他当即小跑了几步,错开扛包工的人形屏障,然而目光锁定之处,除了一蓬蓬随波起伏的乌篷船,没有任何异样。
他握着长柄雨伞的手指关节紧张发白,沿着码头快步走动,目光在拥挤在岸边的乌篷船上逡巡——他确信,刚才那股阴森森的、不怀好意的注视,就是来自这一带。
当他的注意力几乎要被那些密集的乌篷船晃晕的的时候,冷不防被一股力量撞了个趔趄。寒川站稳身子,握伞的手向身后送,另一只手已经搭在长柄雨伞的伞柄上——一副拉开架势、以攻为守的姿态。
“嗷——”袭击他的“凶器”先自己嚎了起来。定睛一看,一个瘦弱褴褛的孩子坐在地上,捧着脸嚎哭不止。
哭声招引了四周稀疏的目光。寒川盯着这孩子数秒,缓缓放松了剑拔弩张的姿态,走上前蹲下来:
“你还好吗?”
孩子的哭声顿了顿,透过指缝偷偷打量寒川。
“我没有带钱包。”寒川当然没有什么可以让他读得出的神色,一脸淡漠地说:“让你失望了。”
那孩子闻言一骨碌爬起来,撒丫子就跑。寒川也不追,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后叫:“等等。”
孩子没听他的,脚下不停,却没忍住边逃跑边回头看。只见寒川慢悠悠摸出几张毛票,摆在地上再找块石头压住。
“给你的。”
孩子气喘吁吁地停住了,诧异地看着这个男人背对着自己离去。他原地呆怔了几秒,确信没有被逮住的危险,才匆忙跑向石头压着的钞票——是真的钞票呢!不是玩我!孩子被泪水冲出黑色道道的菜色小脸露出惊喜无邪的笑容。
一句清脆悠长的口哨自身后传来。寒川知道,这是那孩子在回复他;他无动于衷地继续走着,而心中竟有了几分隐秘的欢喜。似乎是见他不回头,口哨一声又一声地响起,一副不肯罢休的架势。
寒川蓦地顿住了脚步——因为他觉察到,最后这两声口哨,不是来自身后!循声望向江面,终于在密密麻麻的乌篷船背景中找到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寒川君,你……”仗着稍有距离沈瀚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寒川,黑曜石般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江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有些似有似无:“……你怕不是个中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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