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一个单间;我会派便衣过来把守。所以,你帮我选个僻静一点的病房。”
话音刚落,雪白的帘子刷的一声拉开,美佳露出头来——虽然被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更衬得两只大眼睛怒意滔天:
“这是教会医院,这里只有病人,没有阶下囚!你要看守你的犯人,就请送到你们军队医院去!”
“没错,因为是最好的教会医院,我才把他送来。”寒川目光森然,毫不退让。
美佳瞪了他半响,终于垂下眼睫——是的,她不得不承认寒川是对的;军队医院的粗鄙乱象人尽皆知,不然以自己日军中将之女、留洋医学博士的身份,为何不在军队医院为国效力呢?!那个鬼地方必然不是沈家少爷这样矜贵的人吃得消的。想通了这一层的她还是不服气,偏着脑袋说:“你看着他干嘛?沈家大少还能飞出上海滩?”
“因为我需要……”
“无论你有什么需要,都不许妨碍治疗!”美佳打断寒川准备展开的陈述,一拧身退回帘子里,继续忙碌。
寒川叹了口气,那些来不及宣之于口的理由有惯性一般,在心里默默地廻旋:我要知道沈瀚为何要出现在元帅官邸,如何会落入羽良之手;我要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更想知道他下一步要怎么做;我们之间立下的赌约,到底谁会赢到最后?而到了那一刻,我们是敌还是友?
寒川掉转身子,大步离开急诊室。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沈瀚交到美佳手上,就够了。
……
夜色如墨。浓浓地注解着这动荡的时局。
一灯如豆。照不亮心头上郁积的浓云。
灯下的桌子堆满了卷宗、书籍,卷宗的封皮上大多加了一个自带诡谲表情的“密”字,很是衬托周围色泽黯淡纸质陈旧的古籍。
一个年轻人就埋首在这样的灯下桌前,捏着一把放大镜,在密宗与古籍之间入神地研读。半晌之后,他扔下放大镜,颓然靠在椅背上,向后引仰着脖子,在橘黄色的光源中拉出一条堪称美学典范的男子侧颜曲线。
他轻轻呼了口气,伸手开抽屉,一本厚厚的拓本与众不同地躺在抽屉里。一页页被翻开,侍女观瀑,十二瑞兽,米南宫法帖……书画雕刻,年代各异,拓片、照片加手绘,杂乱无章,完全看不出收集的意图。翻动的册页最终停留在某一页,有意无意地,翻阅者的手指触上边角处一幅不起眼的手绘图片——
一个造型图独特的宝石项链。笔触匆忙,线条心不在焉,涂了浓重而杂乱的阴影,勉强能看清是一枚双蛇衔珠的宝石吊坠。
寒川的手指轻轻滑过这页草图,然后谨慎地捏住活边的一角,将这幅草图翻过来。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对着微弱的灯光,草图背面的阴影里,勾勒出一个妇人的头像:从轮廓到发丝,丝丝入扣;从嘴角的笑意到温和的眼神,栩栩如生。
寒川眉头一紧,低下头去平抑胸中激荡的情绪。半晌之后,他摸出一捆小布包,解开摊在桌上,露出一排齐整的铅笔、文具。他抽选出一支笔,翻过那张宝石吊坠草图,在留白处犹疑地涂抹着。
哥哥——那稚嫩的童音又一次清冽地回响在脑海。
真的太像了!寒川手中的笔越走越快,在那张经年泛黄的草稿纸面上沙沙作响,好像已经不犹疑、等不及——或许,我对某人的仁慈只是因为可以借助他来填补记忆的空白?因为我已经记不起你的容貌了啊!如果你活到现在,该继承了母亲的容貌,骨秀神清。
书房的门“咔嗒”一声被推开了。寒川一愣神,迅速地从桌前弹起,鞠躬行礼,身板笔直。
“父亲。”
“……”身着和服的寒川英一郎慢慢踱进书房,木屐咯吱作响:“在忙?”简短冰冷的质问。
“……”寒川步把头低得更深一些,作为一种肯定的回应。
“今天你去了元帅府邸。”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是。”
“有什么发现吗?”
“破窗而入,毫无技巧——所以被羽良发现了。”父子之间的对话有头无尾,却毋须多言,各自明了对方的意思,知道该做怎样的回答。
“所以你怀疑沈瀚是故意落入羽良手里的?”
“是的。初步调查结果已经向将军报告。”
“动机呢?”
“尚不明了。不过我已经控制了沈瀚,我能调查清楚。”
“听说他还在昏迷当中?羽良对他用刑了?”
“尚未清醒,但不是全是因为羽良——沈瀚是个瘾君子,似乎还有其他的疾病。”
“一个药罐子,竟然把你和羽良玩得团团转……”寒川英一郎的声音刻厉起来,叹了口气,又平复下去:“我在小池中将面前替你求了情,他答应将樱花组交还给你统驭,但是羽良必须是你的副手,这是条件。”
“多谢父亲为我斡旋。”
“时局不稳,太平洋战事吃紧;你的任务变得尤为迫切。”寒川英一郎缓了缓语气,目光准确地落在凌乱的书桌上那打开的一页拓本上:“你要心无旁骛,报着必胜的信念,以雷霆手段,完成任务,向天皇效忠!”
52书库推荐浏览: 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