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车身的摇晃,罗兰德渐渐无法再相信自己的判断,长久以来的价值观与信念,如今就像沙漏里的细沙逐渐流失。他觉得自己仿佛水缸里来回悠游的热带鱼,身处如梦似幻的陶然中,周遭的一切变成黏稠的液体包覆全身。他以为水里的世界就是全部,但那个在玻璃箱外、与自己无关的另一个世界却不断扩张。接下来究竟会如何发展?再这样下去,我会被关在这个异样又不合理的世界吗……
“到了,年轻人。”
萨鲁蒙的声音将罗兰德拉回现实。他眨了眨眼睛,慌张地转头看窗外,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到处是树林的陌生地方。
罗兰德跟在安杰姆之后下车,随萨鲁蒙步入一条人烟稀少的道路,走了二十公尺左右,来到一栋与周遭的苍郁树林融为一体的两层楼古老建筑。这栋房子看起来像半个废墟,不论是涂上石灰的墙壁、铺了铅色木瓦的屋顶,处处都爬满浓密的褐色常春藤。萨鲁蒙毫不犹豫地从大敞的损毁木门进入,向前门走去。前门屋檐边缘也有垂下的常春藤,屋檐下方是一扇厚实的木门,萨鲁蒙粗鲁地用力叩门。
不久,一位脸色不善的中年女佣走出,斜视的双眼看向萨鲁蒙,默默点头,领三人入内。
“这里是那位李凯博士的家吗?”罗兰德反手关上门,向萨鲁蒙明知故问。
“没错,这里是约翰·李凯博士的家。他是我们在科学方面的顾问,有关‘人狼’的专业知识还是直接请教他比较好。”萨鲁蒙点点头说。
那位女佣以手示意,请他们在前厅稍候。罗兰德猜想,她是聋哑人士吗?还是不会说法文?
“真令人好奇。”安杰姆看着她的背影,摸着胡须自言自语。
幸好,室内的陈设不像房子外观那么老旧。前厅的深蓝色壁纸应该是这几年内换上的,看起来很新;窗户很大,即使外面垂下许多常春藤,采光还是很足够;室内没太多装饰品,只有桌上的一个小花瓶与一幅明信片大小的油画。
室内寂静无声。右手边是楼梯,从走廊能看见最近一间房间的房门。
罗兰德无聊地把玩脱下的帽子,走近窗边。窗玻璃有点脏,隔着浓密的常春藤可以看见狭小的前院,那里的植栽没怎么修剪,蓬勃茂密地恣意生长。萨鲁蒙与安杰姆则站在门边窃窃私语。
罗兰德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赶紧回头。走廊彼端走来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看不出年纪,不过看那步履蹒跚的样子应该也有百来岁了。老人穿着脏污褴褛的衣服,拄着桃木拐杖,右脚微跛。罗兰德刚才以为的脚步声,其实是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
李凯博士低头走进前厅,他的头发已经完全斑白,前额已秃,耳际的鬈发就要垂到双肩,细长的鹰勾鼻下方蓄着全白的山羊胡,褐色脸庞上有深深的皱纹,还有一对绽放锐利光芒的小眼睛。
“啊呀,萨鲁蒙!”李凯博士以右眼轻蔑似地看向萨鲁蒙,“好久不见,你还活着啊”
罗兰德立刻发现李凯博士的左眼是义眼,一颗嵌进眼窝、绽着混浊光芒的玻璃珠。
“这位年轻人就是你电话里提到的那一位?”
“是的。”萨鲁蒙一动也不动地说,“罗兰德·凯尔肯,他是律师,也是亚尔萨斯独立沙龙的会员。这位则是巴黎检察署的安杰姆·德尔赛助理检察官,这次的追缉行动有赖他的大力协助。”
“久仰大名,欢迎各位来到寒舍。”李凯博士伸出粗糙干枯的手与安杰姆握手。
“不,这是我们的荣幸。我们一直很景仰你,也很佩服你的众多卓越成就。”安杰姆露出优雅的微笑,圆滑地致意。
李凯博士满意地点点头,打量似地缓缓看向罗兰德。
罗兰德站在安杰姆左边,紧张得吞了一口唾液。
“原来你是亚尔萨斯独立沙龙的会员。”李凯博士率先开口,“什么‘独立’?准备与德国并肩合作吗?真是一派胡言!亚尔萨斯从过去就一直是我们法国人的领土,住在那里的当然也是法国人,别说什么独立的梦话了!你们不是德国人,亚尔萨斯也不是德国领土,你们要面对现实,好好了解时代的趋势!”
罗兰德虽然感到不悦,但仍保持沉默。
“李凯博士。”萨鲁蒙稍稍往前站了出来,“安杰姆助理检察官与罗兰德律师希望听你说明有关星光体兵团的事。”
“跟亚尔萨斯人有什么好说的?”博士极冷淡地道。
“那就太可惜了,我们很需要这位年轻律师的鼎力相助。就如我昨天在电话里说的,人狼已经潜入亚尔萨斯独立沙龙,接着恐怕会逃到德国。”萨鲁蒙耐心地试图说服老人。
“的确如此,我也希望你能答应。”安杰姆附和。
李凯博士藏在头发下的耳朵靠近警长,以锐利的目光注视罗兰德。
“萨鲁蒙警官,为什么博士知道星光体兵团的事?他是什么人?”罗兰德压下心中的胆怯反问。
“李凯博士是法国数一数二的生物学家。大战时遭到德国俘虏,被强迫协助开发星光体兵团。他的一只腿与一只眼睛就是在那时被纳粹虐待拷问才失去的。简单说,他是了解星光体兵团的唯一证人。”萨鲁蒙的回答很公式化。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就算死也不会协助纳粹,但他们捉走我妻子与女儿,威胁我就范。那些卑鄙的家伙,毫不在乎地利用他人的弱点,既残忍又没人性,我绝不会放过他们。”李凯博士以右指来回摩擦宽阔的额头,声音虽然低沉,却能听出其中隐隐透出明显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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