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因为雷声大作直到深夜,害得我辗转难眠。
我的房间面向溪谷,因此我试着打开百叶窗眺望外面。窗户才打开一半,滂沱的大雨便像撞击似地从窗棂间吹入。外面一片漆黑,偶尔有闪电划过天际,在闪光照耀下可勉强认出峡谷对面那巨大的黑色块状物——那黑漆漆的身影是青狼城。
门上锁了吗?我担心地下床察看。嗯,没问题,门的确是锁着。
雷鸣、雨声、风声,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令我不安的素材可说一应俱全。害怕沉浸于黑暗中的我,一直点着烛光,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而脑子里充斥着想像、疑惑、恐怖与其他复杂情感。辗转难眠的夜晚因为恐怖雷鸣而持续着。
人狼……
如果真如雷瑟和罗兰德律师所述,那丑陋的怪物确实存在,并且会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之夜,搜寻下一个牺牲者的话……人狼悄悄地徘徊在此城,说不定无意间又有人会惨遭毒手吧!被害者们被怪物毒牙啃噬,流出温热的鲜血……
不,我明白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迷信不可能存在。可是呈现半睡半醒状态中的我,竟在意识混浊中接受这般妄想。
我不晓得自己是在何时进入梦乡,可能是将近破晓时刻吧!等到我醒来时已是二十三日早上将近九点。耀眼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射入,暴风雨已在不知不觉间杳然无踪。
我拖着沉重的脑子和身体从床上爬起,稍坐一下后,才打开百叶窗。外面的天气晴朗,灿烂耀眼的阳光包围着深谷。对面断崖上巍峨耸立着外墙覆有青苔的青狼城,那雄伟之姿完全征服了我的心。
我到地下室梳洗后便前往二楼的宴会厅。亚曼律师正比手画脚、洋洋得意地谈论他年轻时曾狩猎过猛兽。兰子、鲁登多夫主任和修培亚老先生围坐在大餐桌旁。他们早已用餐完毕,正啜饮着咖啡。我并未瞧见赫鲁兹秘书。
为了不打断他们谈话,我默默行了个礼后,便坐到兰子身旁,女佣则帮我送上餐点和饮料。暖炉的火势变弱,两旁美丽的彩绘玻璃与其相映照,并从反面透出光辉,以夸耀瑰丽的宗教图腾。
“对啊!鲁登多夫主任。一说到那时的丛林……那真的是相当黑暗的世界;是完全无法想像,远离文明社会的世界。此外根本没有任何可供车辆通行的道路。只能靠着原住民扛行李,披荆斩棘地慢慢走出。酷热的艳阳、湿气、毒蛇、猛兽、深幽密林、断崖和无底沼泽……到处都是人类的天敌,可是我们却得面对这种种困境。
“我最初侍奉的威尔·里宾多普伯爵是个非常勇敢的人。他算是勇猛果敢的猎人。老伯爵用莱福枪成功射杀连原住民都害怕得退避三舍的魔兽——这家伙叫作默哈梅铎,是头上了年纪、老奸巨猾的狮子。他们那一场鲜血四溅的惨烈决战,我直到现在还印象深刻呢!
“其实狮子根本不像大家所说的‘百兽之王’那样凶猛,充其量只是会夺取被猎豹击倒的动物,是性情懦弱的野兽。我们只是因为它那堂堂相貌与身躯,才崇拜它的强势与支配力。只有雄心壮志的猎人才视猎杀狮子为无上的骄傲。
“可是那头称为默哈梅铎的狮子其实是个恶魔,是头恐怖、脑筋灵活的怪物。它的身躯硕大,约有两公尺,但却能像只小猫般,毫无声响地穿梭草原,悄悄逼近猎物。那家伙是只吃人狮子,以匹格米族(译注:匹格米族,pygmies,生活于非洲中部雨林,为世界上身材最矮小的民族。)为主的牺牲者不下百人,而这其中还有十名以上的白人猎人为了夺取默哈梅铎的命,而被它吃得一干二净。因此匹格米族才拿出仅有的财产,请求当时在肯亚最有名的猎人——威尔·里宾多普伯爵帮忙猎杀那头魔狮。”
鲁登多夫主任边抽雪茄边说:“也就是说,亚曼律师和上一代的里宾多普伯爵也猎杀过很多像是大象之类的动物?”
“是啊!狩猎大象当然是为了攫取珍贵的象牙;而狮子、老虎和鹿则是为了剥取它们的皮毛,这些在欧洲可是高价利润呢!但是老里宾多普伯爵和当年年轻气盛的我之所以那么热衷狩猎,不是为了钱,而是想试炼自己的胆识与耐力。”
只见德国警官扬起粗眉,轻蔑地瞅着老律师,“别说得那么好听!你们只是想拥枪自重,炫耀而已。非洲就是因此才有那多动物濒临绝种!”
亚曼律师毫不在意,他一边捻着翘胡,一边从容不迫地说,“也对!不管是什么样的英雄行为都会受到各种批判。所以,主任,我会很虚心接受你基于人道立场的责难。不过就像历史一样,未来会变得如何也无法判断。常有当时认为是对的观念,但在别的时代却被否定。我刚也说过,当时我还只是个毛头小子,年轻人总有自我价值观与期待不是吗?”
“支持你们这愚蠢行为的就是所谓的‘冒险家热血’吧?”
“那我问你,主任。你会怎么对待叮咬你手臂的苍蝇或蚊子?你是挥手赶走?还是一巴掌打死呢?对我们而言,那些大象和狮子大概就和蚊子一样。”
“根本是两码子的事!”
“不是吧!同样都是杀或不杀的行为。在这世上,你的人生只能在胜者还是败者中选择其一,绝不容许有什么暧昧立场。”
我一口饮尽柳澄汁后,凑近兰子耳边悄声问:“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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