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恨妈妈了,我便开始恨起我自己来。一家人之中,就只有我一个人之乎者也地念了几年书,可到头来,那些子曰诗云不顶一个屁用,我还得靠妈妈卖笑来养着。我有什么用呢?早知道,还不如当初不去学堂;读了书,最后得到的,不过是几个不能吃的字,不能用的几个符号。
那些男人呢?他们更可恨!
天地造人,分男分女,女人却是男人的一条肋骨生成,可见天生是要受到男人欺负的。
这帮男人,他们买了笑,虽然给了我们钱,从而养活了我们;可他们家里有老婆,有儿女,作为男人,作为本一家人的希望,应该糊口养家,才是做人的本份。如今倒好,,天下乱成一池青蛙叫,道德不存,公理灭亡,男人只顾在外寻花问柳,养活别人的女人;也许他们自己的女人,又被别的男人养活,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这样的讽刺,真不知是可怜、可笑还是可耻?
最可恨的,还是这个世道。狗走了,狼来了;狐狸走了,老虎来了。……你吃我的肉,我喝你的血;你剥我的皮,我抽你的筋!
恨又能怎么样呢?时间如流水,既在消亡着花草,更在消亡着生命。
我发现,我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的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使我有些惊慌,又有些欣喜;我开始喜欢镜子了,脸上总是隐隐着两朵红晕;花草香的时候,星月明的时候,我的体内便有了无由的冲动,莫名的烦恼,一些欲说还休、欲露还藏的异样,似乎有一个什么怪东西在体内窜来窜去;我的胸脯,不再是平平的,已突起了两个玲珑的浑圆,好象两朵待开放的花蕾!
那时候,总盼望着长大,以为长大了,世界便是自己的了,我们可以养活自己,养活一家;到了今天,我们才知道,时间消逝一天,我们的生命便少一天,最后留下的,象喝剩下的茶叶渣,都是命运的酸与苦,丝毫没有对命运的依恋和感谢!
是的,命运的酸与苦仍在深深地折磨着我们,折磨着我们的身心与灵魂。那些男人,还在时不时的来着,有的是生面孔,有的却是老熟客了。不过,不管是生客还是老客,他们走进妈妈的房间,路过我面前时,总会象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我;他们瞪大着眼,微张着嘴,咂着舌头,吞着口水,象狗一样的定着身子。这样的举动叫我心里发毛,身子不寒而栗。我明白,我的身上,一定有些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才会这样地打量我。
我的身上,到底有些什么值钱的东西呢?一个鼻子俩耳朵,和别人不是一样吗?浑身上下,一片穷酸,难道是那张该死的嘴?为了那一张嘴,妈妈失去了女人所有的一切;为了那一张嘴,我得忍受别人的冷眼和白眼,指手与划脚。
时间是治疗一切痛苦与不幸的良药。习惯了,我可以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再也不管别人的冷眼和嗤笑。我喜欢看天,天上有白云,有小鸟,我向往它们的自由,羡慕它们的平等;那轮明月,那些星星,还是老样子,不动声色地俯视着人间;那些萤火,再也看不到了;那些蛙声,再也听不到了;那些花香呢,再也闻不到了。
到了后来,妈妈还是不让我在院子里走了,她怕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我清楚,妈妈是在保护我,但我没有听妈妈的话;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谁敢动我,我就跟谁拼命,到了最后,我毁不了他们,我可以毁了我自己!
我明白了,那些男人这样看我,是因为我身上有妈妈一样的东西;因为我有妈妈一样的东西,这些男人便吃着碗里的又想着锅里的。
我不怕他们,不怕才是最好的武器;一个人,连命可以不要了,还怕什么呢?鬼与神,都会望而却步的。
我常常在院子里走,是因为我多了一个心眼。来这儿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全是些拐儿小偷,无赖泼皮,地痞流氓……我得准备一些东西,护住自己,帮着妈妈,不然,许多时候,妈妈都会白卖了!
那一次,来了一个贼,完了事,走的时候偷了妈妈的抹头膏,妈妈追出来,抓住那个贼的衣裳讨要。那个贼说妈妈污赖他,破口大骂。我不理妈妈,走过去,叫住那个贼,乘他不注意,让他从头到脚都吃了辣椒水,直痛得他哇哇大叫,眼泪、鼻涕、汗水一起往下掉,丢下抹头膏就跑,从此没有再来过。
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还有什么顾忌呢?活一天是一天;活一天多一天。那些熊包,真象是黔之驴,到了最后反而怕了我们,这使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天生心软的,注定要做牛马;天生心狠的,注定要操刀剑;天生没心的,注定要成鬼神!
有一天午后,来了一个无赖。在妈妈房间里磨蹭了大半天,完了事,不给妈妈钱不说还污蔑妈妈偷了他的钱。妈妈知道,又碰上一个想吃白食的。眼看他要走,妈妈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哀求他把钱给了。这个可恶的无赖,挣脱妈妈的手,跑到院子里。妈妈怎么能让他走呢?追出去抱住了那个贼的腿,哭出了声;那个贼使劲挣扎,想摆脱妈妈,夺门而去,无奈妈妈死死的抱住他,叫他怎么也脱不了身。
其实,就算他逃过了妈妈那一关,又怎么逃得过我这一关呢?我怎么能放他走呢,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马桶臭屎尿,站在大门口等着他。我叫妈妈放开他,让他走;那个贼朝我看看,知道遇上了不要命的,不由双腿开始打颤,但嘴上还是装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挥着手对我们说:“好男不跟女斗,好猫不和狗斗。今天算便宜了你,回头再收拾你们。”给了钱,灰溜溜地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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