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长,不知不觉中,我开始在半夜失眠了。坐在床头,望着屋顶,望着窗外,我觉得我自己长大了,该凹的地方凹下去,该凸的地方凸起来。我感到意乱,浑身上下,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时刻想从里面窜出来;我感到羞怯,我的脸又红又烫,好象一只熟透的苹果,手心总是无缘无故地冒着汗儿;我感到害怕,四周里,好象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我,叫我手足无措……这许许多多的感觉汇聚起来,融合了,最后凝在一起,结成了一个人的名字。
也许,这就是古往今来所说的缘分吧?
我的心,开始拴住另外一个人的心。我想见他,好不容易见着了,却又无话可说,待到他走了,心里虽有几分满足,更多的却是失落与惆怅,等待着下一次的相逢。
这时候,我不由想起了我的姐姐,如果她还活着,也许已经嫁人了吧?
就这样,这种单调而无奈、忧肠而绕指的日子,两年一晃就过去了。
那是一个早春的二月,杏花雨还没有来,杨柳风却早早地到了。四外里,小河水满,春风徐徐,杨柳依依,柳絮飘飘,群鸭嘻戏,群莺乱飞,好一派美丽的风光!
这样美好的景色,应该有一个美好的心情,可我高兴不起来。如今,我似乎已冲出了囚笼,还有着几分做人的尊严和自由,可我那饱经风霜的妈妈的心,却已成了融化的红烛,一边消亡着生命一边流着泪,去照亮着别人。
有一个午后,妈妈来到了学堂。
我知道,她一定是来给我送钱的。其实,在这个地方,有吃有住,是花不了几个钱的,我用自己每月挣的钱就够了,她上次送来的钱,我一毛也没有动过,我希望靠着自己的双手,解决自己的温饱。
我对妈妈说:“我不需要钱,你留着自个儿用吧。”
妈妈摇摇头,仍然把钱放在我的床头,对我说:“岁月不饶人,我做不了几年了,趁着现在还能动,我得给你多留几个子儿,将来的日子那么长,有了这些钱,你才不会走妈妈这条路……”
是啊,两年以后,妈妈显得老态了,憔悴之中,眼圈儿发着暗黑,嘴唇透着乌青,手背上的筋儿一根一根的凸着,那背影儿,渐渐有了几分弯曲,披在肩上的头发,大半儿已经花白了。
妈妈说得不错,她是做不了几年了。干这一行的,比那提着脑袋杀人放火的,好不到哪儿去。过了今天,不知明天,谁也说不清哪天就中了状元,便注定被提前判处了死刑!
也许是李婶告诉妈妈的吧,妈妈向我打听起那个男孩子。其实,我除了在李婶那儿知道那个男孩子的一点身世外,到如今,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妈妈去问了李婶,打听了情况,便想见见那个男孩子。还是李婶帮的忙,传了话去,到了下午就领了那个男孩子过来。
进了屋,他给妈妈下了一个礼,又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
妈妈叫他坐下,端详了他一会儿,问道:“小伙子,叫什么名儿?”
他说:“八月,桂八月。”
妈妈又问他:“今年多大了?”
他说:“翻过年,就十九了。”
妈妈还问了其他的事,不过也和李婶告诉她的差不多。后来,妈妈把我拉在一边,对我说:“雪儿,怎么样?”
我点点头。
妈妈舒展了眉头,说:“是个老实人儿,那就订了吧。你找到了人家,我也了了一桩心事。”看着我,想到了姐姐,妈妈又有些伤心,说:“如果你姐姐还活着,恐怕也嫁了人了。”
留下李婶和桂八月,妈妈出去买了很多酒菜,大家在一起吃了饭,这门亲事,就算订下来了。
过了些日子,当妈妈再来的时候,已经为我添置好了一身行头,她对我说:“你已经长大了,选一个日子,嫁了吧?“
桂八月呢,给了我一个玻璃磨成的镯子,算是下了聘礼,应了这门亲事。
妈妈翻了历书,选好了一个日子,决定把我嫁出去。
待出嫁的那些日子里,生活,虽然同原来一样苦,我的眼里,似能多了些好看的色彩;我的耳里,似乎多了些好听的声音;我的心里,似能多了些好软的感觉。如今,我成大人了,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由一个女孩子变成一个妇人!
那一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来了一些人,全是桂八月他们报社的。他们都是有头脑,有学问的人,为我们举行了一场新式的、中西合璧的婚礼。我们没有去教堂,没有穿婚纱,却用了西方的习俗,这些人,有的扮神父,有的扮司仪,有的扮知客……免去了我们那古老的仪式——拜天地、拜祖宗、拜高堂、入洞房,然后说了一大堆吉祥、如意的话语。
这就是桂八月的家,三间房子,里屋是我们的洞房。来到这个又矮又窄的小屋,我象一个刚从阳光下走进来的人,面对眼前的情景,一点儿也适应不过来,身与心完全分了家,行动跟不上意识,如坠云里雾里,不知有几分清楚,有几分迷惘。
当妈妈走进来的时候,外面的欢闹声已经少了,那些人,渐渐地散了。妈妈见我寻到了归宿,不断的使劲喝酒,坐在凳子上,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了许多话,落了许多泪。
妈妈要走了,八月留她住下,她不肯,怕扰了我们。她说她已经了了一桩心事,无牵无挂了,可以安安心心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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