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了?”他漫不经心的问道。
老六嗫嚅了一下,低下了头,“我老家在陕西秦巴山区,那里本来就穷,今年又遭大旱,颗粒无收。家里……家里揭不开锅了。”
“嗯,我知道你是陕西人。家里还有什么人?有没有亲戚可以投靠的?”
“连长,”老六鼓起勇气道,“您能不能帮我疏通一下,我想提前复员。家里亲戚都指望不上。我爹自从摔伤之后一直卧病在床,娘她天天哭,眼睛都要瞎了。那点津贴寄回去连塞牙缝都不够。家里没有壮劳力,五个弟妹都饿得走不动了,连长,我求求您,您帮帮我吧!”
老六拉住于宽严的袖子,哭了出来,鼻涕拖了老长。
“别哭。老六,别哭。”于宽严伸出手,帮老六揩掉鼻涕,“当地政府没有救济么?”
“就算有也轮不到我们村。山区太穷了,哪家不是紧着吃,有一顿没一顿?连长,我知道您事情多,人忙……平时家里困难,能挺就挺过去了。可是这次,我怕是真挺不过去了。连长,您帮帮我,我要复员!”
老六双膝一软,跪在于宽严面前。原本被揩掉的鼻涕又流了出来,滴在黑色的石头上。
于宽严伸手把他拉了起来,低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碰到坎儿要迈过去,不要跪下来。”他在老六裤子上拍了拍灰,脸色沉静依旧,“根据兵役法,你现在复员几乎是不可能的。先忍忍吧,总能度过难关的。”
老六有点失望,他用袖子狠狠抹了一下脸,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跟在于宽严身后。
两人不声不响的在戈壁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回到营地时,老六闷头向帐篷走去。于宽严站在他身后,想在他肩膀上拍拍。老六走的很快,于宽严的手落空了,停在半空中片刻,淡淡的放了下来。
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于宽严先刷牙漱口,然后用刷牙水抹了把脸。部队里的水都是限量供应,为了节水,官兵们的洗脚水都要沉淀一夜后,第二天蒸馒头。中国在核试验上迈出的一个巨人步伐,背后都有这些无名英雄的甘苦。
他准备上床睡觉时,忽然瞟到抽屉没有关严,漏了条缝出来。他拉开抽屉,发现李铁梅的位置从抽屉左边移到了右边。于宽严思忖了片刻,将日记本取出,塞到了军用包里。
睡到半夜,于宽严忽然惊醒。他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根烟。一根烟抽完后,他爬起来,从军用包里拿出日记。他的手指在日记封面上摩挲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翻开了它。
2011-2-14 15:19:00
“我操你大爷!这都三天了,好不容易推到最后两米,你他妈给我演这种节目!没技术就别下去!国家怎么培养你的?我呸,熊样!”
埂子跳着脚,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抡圆了胳膊叫骂。老六几个人耷拉着头,不敢说话。
土豆大老远的一溜烟跑过来,低声道:“班长,于连长来了。这几天他都怪怪的,你小心点。”
于宽严走到众人面前,沉声道:“爆破前,是不是都按操作规程检查过了?”
埂子双脚一并,打了个立正,“是!”
“那为什么没有按时爆破?”
“不知道!我立刻下去检查!”
说罢,埂子向老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一起下去。于宽严伸手拦住了哥俩,“我来吧。”
“可是……”埂子挣扎了一下,话没说出口。下去的危险不言而喻,他们都知道。
“我来吧。”于宽严不容他们争辩,口气毋庸置疑。他穿上防爆服,带上安全盔,又叮嘱了一句,“按照规定,远离洞口。”
于宽严顺着安全梯,缓缓下了竖井。连续几日夜不能寐让他有些头晕,思维却异常清晰。他将灯源放在一边,仔细查看了一下爆破装置。因为地下爆破受临空面的限制,他们使用的是掏槽孔的布置形式。在当时3S技术还没有应用在精细爆破中,布孔、钻孔、装药等流程主要还是靠手动控制。于宽严仔细查看了一下,发现时由于其中起爆孔眼的引线虚浮造成了这次爆破未启动。
他的头又是一阵眩晕,眼睛也有点花。他摘下头盔,揉了揉眼睛。
竖井边的埂子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土豆开口安慰道:“班长,连长经验丰富,是技术能手,不会有事的。”
“闭嘴。”埂子暴躁的打断了他的话,“要是连长有个三长两短……”
话音未落,一阵震动从脚下传来,伴随着低沉的爆炸音。
众人愣在那里。爆炸音静止后,埂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向井洞跑去。瞬间洞口围满了脑袋,此起彼伏的叫道“连长!”“于连长!”
他们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几乎是嚎叫了。
一小时后,在陈司令员的指示下,一架特批的直升飞机到达库鲁克塔格山脉,将于宽严运送到兰州军区总院进行抢救。于宽严生命迹象微弱,满脸血肉模糊。在重度昏迷中,他坚持到手术结束,但始终没有醒来。
三十七天后,于宽严被宣告死亡。
2011-2-15 15:05:00
十九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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