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即松开了她的手,在黑暗里奔跑。我不知道方向,不知道终点,我只是想离开这里。那些纷乱的脚步声萦绕在耳畔,悲哀的叹息和幸福的喘息交替在我身边。光和黑暗像是骤开骤合的天际,吞噬我又释放我。
我看到时光如海,干涸后丰盈,我看到那些一闪即逝的身影,从一片土地到另一片土地。
我在沙漠上看到两个渺小如蚁的人从小河墓地走到生命的边缘时刻。那个女子失神的眼睛望向我,苍白的嘴唇急切的想表达什么。她身畔的男子抱着她,将她移在雅丹的阴影下,用自己的血肉维持爱情的最后尊严。我听见那个女子梦呓般的声音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人间会有生死,会有爱和离别?为什么在这苍茫宇宙中人类从诞生起就饱受苦难,求生的步履走过几十年万年的艰难时光?为什么四季流转不息,星辰升起落下,在这冷酷安然的法则中人类却在不停的追索和追问?
“象传说中希伯来漂泊者的忧郁,
那是注定的命运,无法脱离。
他不愿窥探黑暗的地狱,
又不能希望在死以前得到安息。
命运要我去流浪的地方还不少,
去时还带着多少可叹的记忆?
但我唯一的慰藉是我知道:
最不幸的遭遇也不足为奇。”
我看见冷去的尸体和不肯松开的双手,我看见生死相依的决心和驼背上渐行渐远的身影。那些黄沙弥漫的画面模糊而真实,像是我哽咽中追随的脚步。
多年后,那个女子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天何言。
173、
“梁珂!”
一声嘶哑的吼叫让我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眼前悬浮了两颗人头。一人多边形的脸上架着厚厚的眼镜,另一个人样貌堂堂,鼻孔下拖着长长的鼻涕。
“梁珂……”
我缓缓坐了起来,魏大头和李大嘴胡乱的抱住我,肩膀抖动不停。在他们身后,是谭教授和严叔等人。他们都是一脸关切的望着我,带着欣慰的表情。
“你刚才心脏停跳了3分钟,我们差点……”
老魏摘下眼镜,假装抹汗,其实是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李大嘴用手戳着我的脑壳,恨恨道:“叫你乱跑,叫你乱跑,差点小命跑没了。”
“别戳了,”老魏赶紧制止他,“戳出毛病来就完了。”
我有气无力的指了指李大嘴,“你的鼻涕要蹭到我身上了。”李大嘴狠狠的拥抱了我一下,站起身来,“你平时身体那么好,怎么会跑了两步就晕倒,连心脏都出问题了?”
我心中知道那坨销魂的鼻涕必定是挂在了我的右肩,但老李的问题我却无法回答。从S大启程到乌鲁木齐前我们都做过体检,我的报告甚至可以成为身体健康的样本。
从老魏和老李混乱不堪、相互抢白的叙述中,我大概了解了过去3分钟里发生的情况。他们跟在我身后只有十几步之遥,当他们追上我后,我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严叔和谭教授等人听见老魏的叫喊声后赶了过来,这时的我经检查发现已经没了心跳。老魏和老李给我做心肺复苏术,经过两位大神的妙手回春,我捡回了一条小命。
“多久?”我问道。
“啥?”老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低声道:“从你们发现我,到我醒来,一共多久?”
老魏想了想回答道:“不超过4分钟……可是,很漫长啊。”
是很漫长。
我向老魏伸出手来,“拉我起来。”
老魏犹豫片刻,“你还是躺一会吧,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苦笑了一下,自己用手撑在地上站了起来。
我听见不远处高宏的抱怨,“我就说这次考古队不该带女同志来,麻烦真多。”
站在高宏身边的是向志远,他没有回应高宏的话,目光一直跟随着手电光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的岩壁扫来扫去。片刻后,他扭头向人群喊道,“谭教授,秦所,你们看这片岩壁!”
日期:2010-4-1 22:24:00
174、
谭教授站在我身边揽住肩膀。她的手温暖有力,让我混乱的心神逐渐宁静下来。另一侧的严叔已经打开应急灯,瞬间刺眼的光打破黑暗,映照在巨大无边的岩壁上。
“天哪……”
几乎是不约而同,从凝视岩壁之人的口中叹出这两个字。我和谭教授向岩壁望去,眼睛便再也离不开眼前的景象。与其说这是一幅原始壁画,毋宁说这是来自黑暗世界里的一个狰狞象征。从古墨山国遗址发掘开始,延伸到小河墓地和古墓沟墓地,我对罗布荒原上曾经生活的这批来自遥远的黑海岸的人类的认知一直抱有足够的敬意。我一直以为从专业来说,考古者的使命是还原历史事实,还原我们发掘的每个遗存的文化、社会生活面貌。但随着自觉或被迫的深入,这个荒弃的国度,干涸的土地,诡异的宗教仪式,呈现出的谜团已经超出我的认知范围,远远超越了考古的意义而成为一次用生命作赌注的探险。
在岩壁上是一张巨大的人脸。
人脸的面积目测估算为10X15M左右,是以工具凿击在岩壁上刻画出的。如果仅仅是从观察的角度说,这个雕刻与我们所见的卐型叠加图案相比成熟很多。尽管巨大令人惊骇,但手法细腻。它具有夸张突兀的眼睛,凌厉的表情,张开的巨口中甚至可见利齿。正是这种神形逼真的描绘,让人直视时不得不被深深震动。
52书库推荐浏览: 张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