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人真的很妙。很可笑吧?居然说要把这里的动物养在那个树林里,他说那里不会有人去,会待在那儿的只有乌鸦。”
“乌鸦到处都有啊。”我做出了无谓的反应。
“ㄋㄠㄗㄤ。”河崎唐突地说。
“咦?”
“鸟葬呀。在不丹有种葬法,人的尸体不是放火烧掉,而是让鸟吃掉。”
我绷起脸来。虽然知识上知道有这样的风俗,或说葬礼的方法,但我仍为不明所以的诡异感到一阵寒意。或许因为我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动物园,又更有临场感吧,我甚至觉得只要河崎下达指示,鸟儿们就会冲破笼子,用它们的尖喙朝我刺来。
“难道,”丽子小姐出声:“你是想那么做吗?鸟葬。”
河崎慢慢地、静静地闭上眼皮,然后很快地睁开。看起来完全就是在回答“YES”。
“骗人的吧?”
“我不想马上杀了江尻,所以我把他绑在树上,想让他被乌鸦吃掉。我用刀子刺伤他的脚,虽然不会死,但伤口会腐烂,对吧?”
“你每天晚上都去江尻那里吗?”丽子小姐继续提出质问。
河崎只有一瞬间露出“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回答说:“我去看他。也给他一些食物,让他不会死得那么快。”
虽然没人开口,我们三人离开了猴山,顺着参观路线继续前进。大象出现在右手边;两头印度象规律地摇着尾巴,四处徘徊。
“那个……”我忍不住说。
“怎么了?”
“你是想让乌鸦……吃掉江尻对吧?”
“那是鸟葬。”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地说:“那不叫鸟葬吧。”我纠正他,“处理尸体的手段才叫做鸟葬吧?不对吗?江尻人还活着,所以那根本就不是鸟葬啊。”
“你说的没错。”河崎露出几乎令人炫目的灿烂笑容,简直就像是希望有人纠正自己,才故意说错的,“对啊,其实,这不是鸟葬。”
“你明白就好。”
前方传来车轮的声响,有人骑脚踏车冲过来吗?我提防着。这条游园道宽约十公尺,虽然是柏油路面,但很少看到有脚踏车会骑在动物园里。鞋子啪哒啪哒踩在地面的声响以及车轮转动的声音逐渐接近。
我们望向前方,静静等着。
迎面过来的是小孩子,一共两个人。
我先看到的是轮椅,上面坐着一名少年,短裤下面的宝蓝色袜子特别显眼。少女在后方推着他的轮椅,可能是小学高年级吧,她的表情很成熟,个子却很矮,绑成两束的头发仿佛打太鼓的棒子般甩动。
轮椅少年拼命地抱紧怀中的纸袋,少女也拼命地奔跑,弥漫着一股几乎连呼吸声都要传到这儿来的热气。
他们可能完全没工夫理会我们,一眨眼就从我们身旁冲过去。虽然看上去令人胆颤心惊,但他们似乎已经很习惯了,行动非常迅速流畅。
我张着嘴目送他们离去。
“看那个,”丽子小姐指着已经远去的轮椅,“那孩子抱着的纸袋。”
咦?——我伸长脖子,凝目细看。少女的身影挡住了轮椅正面,正想开口问“什么?”的时候,我看到那个东西了。一条像是填充玩偶的尾巴般的东西悠悠地晃着,大概是从少年抱住的纸袋里跑出来的。
“尾巴耶。”我呆呆地低喃:“那是什么啊?”
“浣熊?”我身边的丽子小姐歪起了头一脸纳闷。
这时,河崎突然“噗哧”一声放声大笑,笑到全身都在颤动。
是因为告白了自己的罪行,所以精神大受打击?还是罪恶感生出的反作用力?我不禁担心了起来,但似乎并非如此。
河崎只是愉快地笑着,“那是小熊猫。”他说。
“小熊猫?”就算河崎这么说,我也毫无头绪,“你说那个吗?那条尾巴?”
轮椅朝出口奔去,身影愈变愈小。
“那些孩子偷了小熊猫。”河崎说。他抬起头仰望天空。没有一丝云朵,一大片近乎爽快的青空。
我不知道河崎在看什么。仿佛要与俯视我们的天空的蔚蓝相抗衡似地,河崎笔直地迎面望着上方。
他的眼角之所以变得湿润,应该不是笑得太用力的缘故。
【过去 13】
先是“磅!”地一阵冲击,接着方向感扭曲,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转向哪边,而当下也没发现自己是被车撞到。迟了一会儿,整个身体被沉重的铁球迎面撞上的感觉才袭上来。我可能是摔到地上了。
脑中一片空白,没有声音,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张着眼睛。记忆泉涌而出,宛如浊流冲入空荡荡的房间。两岁的我、五岁的我、十岁的我、国中生的我、高中生的我、大学中辍的我、在宠物店邂逅丽子小姐的我、邂逅多吉的我。——过去的一幅幅场景仿佛趁着防波堤崩坏全奔流了出来。这是我的洪水。
意识逐渐远去,就要“啪”地一声断绝时,又回来了。好似渐渐变得迟钝淡薄,又觉得仿佛被砂纸磨过般变得更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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