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浦生把头点点,两人随着下轮渡的人群往外走,不时有人往身上碰碰撞撞。郭惠妹说:“下轮渡的人总是不守秩序,要是有个警察,就没人敢这样乱挤了。”苏浦生点头说:“是的,我要是个警察,就没人敢这样乱挤了。”有人推了辆摩托车从身边擦过,郭惠妹说:“你每天骑自行车,要是有辆摩托,上班路上还要快一些了。”苏浦生点头说:“是的,要是有辆摩托我上班就更快了。”郭惠妹说:“苏浦生,你不能总是重复别人说的,你得说说自己的话才是。你听见没有?”苏浦生说:“好吧。”
两人跨越浦东大道,走进阳光灿烂的金桥路,穿过巷道进门。外婆觉着了动静,朝跟前摸摸索索过来。苏浦生说:“这是我外婆。”外婆摸住了郭惠妹的手,说:“姑娘,你是在叫我外婆吧?”苏浦生说:“外婆,人家还没有开口哩。这是郭惠妹。”外婆把郭惠妹的手摸了又摸,说:“姑娘,我知道你在说,你就说吧,你在说什么呢?”
郭惠妹叫了声“外婆”,苏浦生说:“她听不见的。”郭惠妹随着外婆摸索的手,把头凑到跟前,说:“外婆是要我把脸给她看看。”苏浦生说:“她看不见的。”郭惠妹问:“你平时怎么办呢?”
苏浦生笑笑没有回答。他碰碰外婆,外婆把手松开了。郭惠妹仔细把大房间看了看,走进小屋问:“这是你住的屋子?”苏浦生看到外婆往小屋摸过来,鼻子像往常那样一嗅一嗅的。他绕过郭惠妹的目光,没有说话。外婆说:“姑娘,你别嫌弃,这只小羊羔的窝里有股气味,让你受不了吧?”
郭惠妹摇摇头,回到大房间,找地方坐了下来。转悠个不停的外婆忽然嗅嗅鼻子说:“是你舅舅来了。”苏浦生看见舅舅穿了一身更旧的衣裳。舅舅进门主动打招呼说:“你是郭惠妹吧。我跟你们王老板同年进的工矿,他早一步,下了海,现在大大发达了。我晚了一步,下了岗,一天不是一天,我跟他是天上地下不好比了。”郭惠妹叫了声“舅舅”,舅舅说:“我这个外甥跟他的属相一样,人很温顺,就是恨人家叫他的小名,你可千万别这么叫。未儿,我说的对吧?”
苏浦生咽口唾沫。舅舅说:“未儿,我打听到确凿消息,这几幢楼的拆迁,一两个月内就要开始了。”郭惠妹插话道:“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呀!”舅舅说:“我正要说给你听呢:未儿的户口不在他外婆这里。”郭惠妹奇怪地“哦”了一声,等苏浦生说话。苏浦生低头不语。舅舅解释说:“未儿跟他娘一样,不肯多说话。他娘从来不说未儿亲生父亲是谁,跟家里人也不说,直到临死也没说。未儿跟他娘这一点特像,嘴巴紧哩。”
舅舅继续解释说:“这是未儿他外公在世时的主意,老头子坚决要把自己的孙子户口调换过来。其实我儿子才七八岁,未儿是可以多住几年的,突然冒出拆迁的事,麻烦就来了。”郭惠妹问:“怎么办呢?”舅舅说:“惠妹,你跟未儿谈朋友,算是自家人了,我今天来,就是把该说的话,当面对你说的。”苏浦生朝郭惠妹看看,她正回头往这边看,还是等着他说话。苏浦生把滑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舅舅继续说:“未儿他是不会说的——我只恨自己下了岗,人灰溜溜的,在家里说话不能算数——未儿,你也听见吧?”
苏浦生咽口唾沫,把头点了点,看着舅舅走出门去。外婆嗅着说:“未儿,你舅舅怎么来了就走了,连饭也不吃?”苏浦生目送着舅舅在巷道里越走越远,他回过头来,看见郭惠妹在收拾手里的坤包。郭惠妹叹了口气说:“苏浦生,你要是有个地方住就好了。”
苏浦生把头点点,没有说话。外婆有些奇怪地问:“姑娘,你怎么也是来了就走,连饭都不吃?”苏浦生碰碰外婆,外婆紧紧抓住的手松开了,郭惠妹起身往门外走去。外婆叫道:“未儿!”苏浦生说:“外婆,我知道了。”外婆摸索着跟到门口,嘴里疼爱地嘱咐说:“未儿,你这只小羊羔长大啦,该懂点男女之间的事情,送送人家姑娘,去吧。”
吴静怡听见助手小姚说:“您好,欢迎来我们诊所,请登记一下——您找吴医生?哎,她正忙着呢,别直接往里闯呀!”她起身出门看了看,招呼被小姚阻拦着的青年说:“别着急,我这里马上就好了。”
她送走诊治完毕的患者,把青年请进咨询室,为他倒了杯水,说:“请稍等,我去去就来。”她关上门,回到前厅,看到了小姚询问的目光。小姚压低声音问:“这就是那个给自己取名叫‘狼’的人?”吴静怡点点头。小姚说:“嘿,他终于在我上班的时候来诊所了。”吴静怡问:“你的感觉怎样?”小姚说:“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吴静怡说:“我问的不是这个。”小姚说:“你是问他的治疗效果?”吴静怡摇头说:“我问的也不是这个。”小姚说:“哦,你是说,他是不是个危险人物?”吴静怡把头点点。小姚沉思了一下,回答说:“至少,这人身上有一种危险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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