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式部麻痹地呆立在现场好一阵子。不管当着自己的面被杀的人是谁,那种冲击大得实在让人难以承受。
纯粹的不快感、单纯不过的厌恶感,还有虚无感和罪恶感——然而唯有对杜荣的怜悯之情,却是再怎么样都无法产生的。
这是他的下场——式部这么认为——杀了四个人的人悲惨的下场。
但是他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置之不理。式部拖着沉重的脚步,一定要通报给某个人知道。
——是的,当然要报警。他必须提出告诉,检举神领浅绯,这无疑就是杀人事件,是如假包换的一种罪行。
就算杜荣是凶手,就算他做过再怎么残忍的杀人行为,但是没有一条法令允许人们可以因为这样的理由而杀害他。不管被害人是谁,罪就是罪。既然触犯了法律,浅绯就得承受应得的报应。
——想到这里,式部同时不得不承认不管基于什么理由,犯罪就是犯罪的事实。
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杀害别人是不被允许的。照这么说来杜荣的确是杀人凶手,是一个罪人,对被害者没有一丝丝情感的人,没有资格期待别人对自己怀抱着温情。杜荣所受到的虐待行为无疑的就是志保曾经遭受过的凌虐,一想到这一点,式部的思绪就毫不费力地落入「他的死是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的报应」的思考模式当中。
不——式部踉跄地走回走廊的途中不得不告诉自己——
惩罚不是对罪行的一种报复。当然,惩罚是罪行的反作用,然而绝对不是为了对加害者进行报复而存在,更不是为了让别人代替被害者进行报复而存在的。无视于加害者的行为责任,只一味地追求报复的刑罚,这只会让社会的价值观更加地混淆。因为杜荣是杀人者,所以杀了他是理所当然的,他是死不足惜——这样的论调是是不该有的。
说穿了,其实杜荣是另一种被害人。五岁就被迫与社会隔绝,被软禁于禁闭室里养育长大的男人,这种人欠缺正常的规范意识或是对他人的怜悯之情,从某个角度来说,那是莫可奈何的事,而且要杜荣一个人背负起这样的责任也未免太残酷了。杜荣对明宽的憎恨、对神领家的怨怼是人之常情,这些情形都是可以被酌情衡量的。
——当式部这样说服自己时,另一个声音悄悄地从式部的背后响起;难道只要有某些合理的原因,就可以抵销一些罪行吗?如果说加害者曾经有过的遭遇可以被列入刑罚审判的考虑的话,那么被害人所遭遇的是不是也理所当然该被列入考虑?
羽濑川志保没有罪,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而杜荣却冷酷无情地将之杀害。而浅绯杀害的并不是一个无辜的男人,是一个杀害了无辜的女子的犯罪者。以同样的罪名来看杜荣和浅绯,会不会等于是轻视了志保的生命?就结果来看,整个事件就包括了所有的犯罪者,如果只是考虑加害者的立场而怜悯加害者的话,刑罚就失去其公权力,犯罪的界线则会因此而模糊,社会的规范也会整个崩解。
——这也是一种报应。不管有发生过什么事,罪就是罪,犯罪之人就必须接受报应。
——是的,不管是有过多么悲惨的过去的被害者,一旦沦为加害者就必须受到惩罚。
式部感到一阵晕眩,无力地将额头抵在墙上。
那是「惩罚」这个概念所设下的圈套,式部完全身陷其中,只能任自己无力地往下坠落。式部彷佛现在才体会到神领博史所说的「有一种被赶进死胡同的感觉」,就是指这样的状况。就好像是事物的表里紧贴在一起,没办法只留下一面而将另一面丢弃一样。
可是——式部无声地挣扎着。
这种事情是不被允许的,这种扭曲的裁决是不能存在的。
式部在心里一边反复嘟哝着,一边将脱下来的雨衣穿过手臂,总算要回到玄关去了。在风势的吹动下门奋力地摇晃着。门上头写着几个字。
式部将手电筒照射过去,门上以彷佛是被擦上去的红色液体写着「麻理呢?」几个字。
麻理——
「对啊!」式部像是当头挨了一记似地停下了脚步。
结果,麻理——葛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羽濑川志保为杜荣所杀害,外出寻找志保的葛木发现了志保的尸体,然后在港口徘徊,但是之后呢?
浅绯并没有说杜荣杀害了麻理,是因为浅绯也不知道还是杜荣罪状已经足够,其他的事就不值得列入考虑了?抑或是——
「……难道她没有死?」
期待之心像全身麻痹了似地扩散开来,那种感觉太过强烈又太过迅速,使得式部不得不暂时把自己拉回到现实来。
——可是葛木不在岛上,要是她人在岛上的话一定会被某人看到,只要被人看到,消息就一定会传回神领明宽耳中。
——难道她也被杜荣抓到而加以杀害,连尸体都被处理掉了吗?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杜荣何以能抓到葛木呢?他怎么会想到葛木无处求援,只能在暴风雨中徘徊寻找逃生之处?难道他们是不期而遇的吗?在一片漆黑和风雨当中?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她消失到哪里去了?
葛木看到了尸体,然后逃走了,可能是想逃离这座岛所以前往港口,但是葛木却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岛上。羽濑川志保会开船但葛木不会。暴风雨之夜,凌晨时分,台风即将要接近本岛,海面风浪又大,她等于是无处可逃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小野不由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