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位来访者也不是个没名没分的小人物。穿着讲究,姿态文雅,扣眼上还插着花枝的这位朱利安·亨特正是玛拉·盖依的丈夫;他可不是只靠一点雕虫小技才声名鹊起的。他有钱,拥有十多家夜总会,堪称花花公子一族的鼻祖,前身也曾是个运动健将,马球、赛艇样样精通;而所有这些都不算什么,最了不得的,他是个百万富翁呢。社会向他敞开大门正是因为他原本来自这个社会。然而这个社会也挑剔地把他划分在上流社交界之外。他长着一双松垂无神的眼睛,老像刚挨了打似的粉红色脸颊,永远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城里人的模样。只有在社会较低层——或许较高层——一个家伙才会弄得像朱利安·亨特那么怪模怪样:带着一张印第安木雕图腾一样毫无表情的脸。这是一张不可救药的赌徒的脸。在这点上,他和木头台子后面坐着的那个人倒是如出一辙。
托尼·马斯用喑哑的男低音说道:“我可以把它直截了当交给你,亨特,可是你得听我的。只要涉及巴克嘛——”他突然停住了。他的脚在地板上那块精美的丝制脚垫上碾了碾,嘴角现出令人宽释的笑。
朱利安·亨特懒洋洋地转过身去。
门道里站着一个男人——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个子高得非同寻常的年轻人,颧骨突出的脸上长着粗重的黑眉,两只小眼睛又黑又亮。他咧嘴笑了,露出很白的牙齿。
“进来,汤米,进来吧!”托尼·马斯热情洋溢地说,“就你一个人?你那个守财奴经纪人呢?”
汤米·布莱克,拳击界的重量级新秀,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一声不响地站在原地微笑着。那笑容后面隐伏着一种杀手特有的凶残;这种表情,据说,跟杰克·丹普西在托雷多拳王大赛上一举将杰西·维尔拉得打得几乎成肉酱之后的神情毫无二致。专家们认定这是一种杀手的本能,而且,对拳击手来说,是制胜所不可或缺的素质。在汤米·布莱克身上,这种素质可谓绰绰有余了。
他从地毯那边直蹿过来——几乎是滑行了过来。像只山猫一样轻捷。他坐到椅子上,脸上带着不变的微笑。难以置信的是,他身量如此巨大,讲起话来竟像铁水倾泻一样柔和流畅。
“你好啊,托尼,那些事情都怎么样了?”嗓音很有魅力,“进城逛一天。医生说了,我已经好多了。麻烦过去啦!”
“汤米,认识朱利安·亨特么?亨特,来跟这位自马拉萨·茅勒之后最他妈厉害的拳击手握个手吧。”
于是,花花公子亨特与拳击杀手布莱克的手握在了一起;亨特有点儿爱答不理,而布莱克捏着他就像捏着一条大蟒。两人的眼光快速接触了一下,布莱克就飞快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了。托尼·马斯没有吱声,似乎全部注意力都在指间的烟头上。
“你要是忙,托尼,我就开路啦。”拳击大赛赛手谦恭地说。
马斯露出了笑脸:“先别走开,孩子。亨特,你也是。麦基!”他提高嗓音叫了一声。一个粗壮的家伙把子弹头一样的尖脑瓜探近门来,“我正有个会晤——不想让人打扰。
“明白啦?”门咔嗒一声关紧了。布莱克和亨特一动不动地坐着,甚至没朝对方瞄上一眼。
“现在听着,汤米,事关拳击大赛。所以我想尽一切可能把你从训练营召回来。”马斯若有所思地喷了一口烟,而亨特显得有点不耐烦,“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谁?我么?”拳击手裂牙一乐,挺了挺他那宽阔的胸膛,“好得很,托尼,没法儿再好了。那些窝窝囊囊的对手吃我一拳就得趴下!”
“我听说你的对手过去也相当厉害呢。”马斯冷冷地说,“你训练得怎么样啦?”
“功力大长。那医生把我调理得浑身是劲儿。”
“很好,好极了!”
“惹了一点儿小麻烦,是跟陪练的人。上星期打坏了大乔伊·比德森的下巴,那群小子好像不肯罢休。”他又露齿一乐。
“是啊,报刊记者也正跟我谈论这件事。”马斯盯着雪茄上燃出很长的白色烟灰;突然他朝前弓下身去,小心地用一个银质的小碟子接住了那缕灰,“汤米,我想你会打赢那场比赛。只要没什么意外,拳王就应该是你了。”
“谢谢,托尼,谢谢啦。”
马斯慢悠悠地说:“我是说,你应该打赢那比赛,汤米。”
一阵风暴袭来之前的寂静。亨特了无声息地坐着。马斯露出一丝笑容。
布莱克从座位上站起来,眉毛狠狠地拧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托尼?”
“别激动,孩子,冷静点儿。”布莱克舒了口气。马斯用温和的语气继续说下去,“我听到一点风声。你知道么,这里头的事儿不那么简单。他们都盯着呢。现在我得像个严师——或者不如说,像个父亲那样待你,因为孩子,你正需要这么个人!你那个糟糕透顶的经纪人早晚得把你搞得一无所有而他自己则大发其财,那个老骗子。孩子,你可正如日中天呀。不少小伙子有过这种机会,却给机会打趴下了——因为他们不够聪明!明白么?你知道我的为人——公正规矩!那是我的处世之道。你照我说的做,我们可以一起赚大钱呢。要是你不听劝——”他停了下来,好像已经结束了长篇大论。这番话似乎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挂着厚重挂毯的四壁间回荡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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