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中,银白色旳液体在静静流动着,那是水银。在水银中,一个小小的红色物体半沉半浮,浸泡在其中。
只看了一眼,他便一下将罐子抛开,跪倒在地。他想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能捂着喉咙,拼命吸气,可不知怎么了,肺如同僵死了一般,没法吸入哪怕一口空气。那感觉就像突然坠入了深渊,身子还来不及反应,黑色的恐惧已扑面而来。眼前的影像和自身的存在一样,越来越模糊了,那种消失的感觉,就像沉入冰河的石子,孤独地,向着最深的黑暗不断下落。白色的冰层中,是一张张冷漠的面孔。那些亡灵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没有悲悯,也没有垂怜。
生命究竟是什么?人性又是什么?走向无尽黑暗的一条索道么?
因为在命运的狂风中,无论怎样挣扎,也难免最终旳坠落。罪孽,悲惨的罪孽,无法赎救的罪孽。那拖在身后的,长长的,黑色的影子。
鼓声在震荡,在激扬,在回响。
别催,我这就去了,和你们一起。
那是我敲响的鼓。那是赴死的号令。
在云寄桑倒下的瞬间,卓安婕便已扑到了他的身边,将他抱住。虽然她一再对自己强调要镇定,可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她。
师弟这次的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得多,就像……就像要离开她一样。抚摸着他冰冷苍白的脸,她坚强而耐心地做着自己唯一能做的事一不断柔声呼唤他的名字,将真气源源不绝地输入他的体内。以前师弟发作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将他带回自己的身边的。
可是这一次,这一次似乎行不通了。云寄桑的身体越来越冷,当她犹豫着是否抱着师弟出去求助时,他的心跳就像一曲激动的乐章被骤然划上了终止符一样,突然停止了。
甚至没有犹豫和痛苦,几乎是本能地,她深吸了一□气,俯下身去,深深吻住了云寄桑的双唇,将空气渡入他的体内。
哪怕深渊再黑暗,再恐怖,我也要和你一起坠落,将你带回阳光之下。
回来,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呼吸。
回来,以我的誓言,我的生命。
回来,我的师弟,我的……爱人。
回来,回到我的身边。
回来。
鼓声,停了
寂静,像莲花一样缓缓绽放,舒展着无声的和弦。
呼……吸……呼……吸……风在流动了,在你和我之间,彼此相接的那一点甘甜上。
他睁开了双眼,在冰冷的深海中,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
眼前那道湛然的光芒,在黑暗的衬托下,是如此地绚烂美丽。原来是这样,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我的意义。
在这条长长的索道上,我还要继续走下去。在坠落之前,我要找到它。
卓安婕感到怀里师弟的身子骤然僵硬,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心跳也重新变得强劲有力。然后,她才感受到他双唇的冰凉和柔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自己,竟然吻了师弟。
这就是吻么?在双唇相接中付出自己的呼吸和温暖,在混乱中吐露自己的心绪和思念?不过,也好……不,是很好,非常好的感觉。
一吻如山,一吻如海,一吻在天地之间。
一吻之下,定此三生。久久,两人缓缓分开,相对无语。
“多谢师姐……”终于,他讷讷地,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又在说着什么。
“谢我什么?”虽然脸颊绯红,她还是追问道。
“谢……谢师姐的……恩……情……”救命之恩,一吻之情,是为恩情。
她像不满,又像满足哼了一声,起身放开了他,用脚尖将那翻倒的瓦罐正过来,向里看了一眼,顿时眉头一皱:“这罐子里灌了水银?咦?这又是什么?”
“是脾脏,一个十九岁姑娘的脾脏……”云寄桑幽幽叹息道。
饶是剑胆琴心如卓安婕,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云寄桑道:“女孩的脾脏?难道他真的……真的……”
云寄桑点了点头,扭头向架子上望去。
长长的架子上,一排排黑色的瓦罐整齐排列着,仿佛没有尽头一样。隐约之间,他似乎听到垂死者悲惨的哭泣声。那么尖锐、凄厉而无助,就像天鹅被撕裂了翅膀。
果然,我没有猜错。云寄桑左拳紧握,身子颤抖。
我一直想不通,傀儡咒中的“灭我万罪”是什么意思。究竟是怎样令人发指的罪行,才能用“万罪”来形容?原来是这样!
以人炼偶,这就是李无心犯下的万恶不赦之罪。就在这里,在这不见天日旳密室之中,他罔顾天理人伦,如此灭绝人性之事,只为造出最完美的傀儡……值得吗?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和人性,只为了区区的一个傀儡,值得吗?
“李无心杀了这些人,只是为了研究傀儡?”卓安婕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云寄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这些死者应该是附近山下的村民。你看瓦罐上的时间,最早的正是三年前李无心开始研究大黑天傀儡的时候。想必是当时李无心的研究遇到了瓶颈,需要活人来做试验,于是便将主意打到了这些村民头上。这些村民被害后,尸体被李无心用于研究傀儡。也正是因为不断有人被‘没脸儿’掳走,附近的村民才会匆匆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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