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冒出带油的汗水,根户时而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竹柱上拭汗。一排朝向远方延伸的竹林彼端,色彩仍不停反覆争斗,有些如水面般灿烂摇曳,有些则划出彩虹轨迹如水珠般坠下。
——这算是一种惩罚吗?
根户的注意力忽然转移到汗水与灰尘沾污的长裤口袋上,掌中似乎握着某种竪硬物品。
——我偷了这个东西!
他匆忙从口袋里取出,想仔细瞧一瞧,但金属竹林却忽然开始摇晃,像雪崩一样开始倒下,相互推挤:水无止境地往前崩塌。同时,竹林那一端似乎也有个人同样被压垮。
一股强大的力量完全落在肩膀上。根户想大喊的同时,身体却在颤抖中醒了过来。那种感觉恰似从会将人挤扁的黑暗中,突然被高举到广阔的世界一般。根户紧紧握住应该是刚才躺下睡着的藤椅扶手。六楼阳台远眺的景物,在白色刺眼的阳光下,恢复成一片死寂。
一颗颗凝结成球状的汗珠不断涌出,不知是因为沐浴在阳光下?或是刚才的恶梦,让根户仍甩脱不了竹林崩垮的感觉,也无法忘掉瞬间瞥见极可能被埋在彼方竹堆下的人影…
——杏子!
那究竟是什么?那个像攀爬架栅栏的牢房,究竟是什么?我偷了什么?为何必须接受那样的制裁?根户环视房间一圈,以乳白色墙壁和地毯为主,明确调配的室内色调,完全不见恶梦的残影。因为充满夏日的阳光,看起来特别明亮。插在蓝色大花瓶中几乎一个人抱的人造霞草(霞草,别名洋香花菜、小红花,叶狭长,呈灰绿色。花朵小,有纯白、深红、粉红等花色。),彷彿冒出白色火焰般灼眼。
——算了,反正只是一场梦!
根户伸手取来在小桌上卷成一团系着长鍊条的怀表。看看时间,还有六分钟才十一一点。大概睡了一个小时。
重新翻开刚才阅读的《加持祈祷秘法》 ,茫然的视线落在书页上,但完全读不下文字。根户的手指不停地在眉间搔抓。
忽然,电话响起尖锐的铃声。
杏子打来的。
根户一拿起话筒,耳中立刻传来杏子如糜鹿皮般柔软呢喃的声音,,「好吗?马利欧。」
瞬间,根户彷彿又闻到杏子身上番红花香水令人心荡的味道。
「马利欧,你在干嘛?又在阅读侦探小说?知道我在哪儿吗?嘻嘻……不是东京哩,我外出旅行,但也不是北海道或轻井泽,是东京却又非东京的地方……」
对方传来猜谜般的话语,但根户却认为还是同样的游戏,无聊又没意义的游戏,只不过是捉弄对手微不足道的玩笑!在哪里?绝对是在东京。根户沉默思索着,刚开始交往时,常被耍得团团转,一心一意揣测这种毫无意义也毫无脉络可循、分不出是玩笑或谜团的话语…,
杏子保持沉默,又似乎忽然觉得不安。「喂喂,你是马利欧吗?」
「当然是。」
「那为什么不出声?」杏子好像生气了,「算了,不想知道也无所谓,反正你只要啃那些整数论、侦探术和咒符就可以活下去了。」
「杏子。」根户忽然感到发抖般的不耐烦,是一股很想把话筒摔向墙壁的冲动。他意识到全身的汗毛竖立,同时极度地憎恨电话。当然,这并非现在才如此,而是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约好三点在本乡(本乡,地名,位于东京都文京区。)的咖啡店碰面后,根户面对已经挂断的电话机,伫立良久不动,在仍残留些许荡人的花香中,他总觉得那是一种惩罚。
对于厌恶电话的他而言,自从在房间里安装电话之日起,惩罚好像就已经决定了。虽然他绝不主动拿起话筒,但电话这种奇妙的东西却随时凝视这屋子的主人,无形的触手不知小觉缠绕着他。然后,有一天,如果可以够感受到无可比拟的快乐来访的那一瞬间…
根户抱持这种想法,也不理会接连而至的背叛,最终还是持续与这怪东西住在一个屋檐下。
并非密宗的神符或咒语,而是受到更容易而且大规模的诅咒。根户放回话筒,慢慢回到藤椅前方。在绿色房间里,霞草似乎更强化了燃烧般的光辉。
「然后一点左右,霍南德来找我,接下来就和他叙述的完全相同。这样可以吧?」
「啊哈,感觉上好像是从哪个人写的小说里剪下一小节内容。」霍南德最先开口。
羽仁接着说:「那通电话打来的时间有点巧合,正确的时间是十二点几分?」
「我向杏子求证过,她说是十二点十分至十五分之间。」
「是吗?确定吗?」仓野喃喃自语似的。但是,当所有视线集中在他身上时,他略微举手,辩驳道:「我是刚想起来的。我说过,命案当天十二点左右,我在阿尔发遇见杏子,当时她会离座打电话,原来是打给你呀?」
「就因为这样,你们俩的不在场证明同时成立。换句话说,是非常有效率的不在场证明。」
但布濑抓住羽仁话中的含意,「不,不能这么说,因为一般而书,所谓的电话不在场证明最不可信,因此不能说具有效率性,反而应该是最无效率的不在场证明。」
「没关系、没关系,没有不在场证明就没有嘛!现在就剩下羽仁了,请简单扼要尽快解决。所谓不在场证明的报告虽然是我提出的没错,但没想到实际操作起来会如此麻烦。坦白说,从刚才我就觉得无聊了。」
「你也真糟糕,昨天还一副非追究到底不可的样子……不过,算啦!我嘛,很简单,昨天十一点到一点半,我前往中野的Y大学西洋棋研究社团。因为事前就已约定集训日期,所以有任何质疑,只要询问社团成员即可确定。结束后,我去找甲斐,应该是两点前后。真沼好像前一天就住在那里,天亮后,两人前往高田马场,但因为天气太热,一点左右就回来了……所以我们和以往一样在詨论侦探小说,我最近读过桃乐丝·榭尔丝(桃乐丝榭尔丝,Dorothy Leigh Sayers 1893- 1957生于牛津的英国推理女作家。)的《九曲丧钟》,甲斐也读过,所以我们就慢慢谈起关于暗号的话题……当时甲斐说应该可以利用花语完成暗号小说,然后取出奈尔玆提及的《花语全集》。这时,甲斐好像才想起来,表示要打电话给奈尔玆。我和真沼也想去书店吹吹冷气,所以一起离开甲斐住处,时间应该是两点半过后很久吧……然后真沼去逛书店,我则改变念头,前往唱片行。在那里,我的病突然发作,大概每个月发作一次,这大家都知道,连站都站不稳。念高中时,常被笑说是「羽仁的月经』 ,但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感觉上好像突然有一阵烟幕飘进脑中,是一种令人厌恶、难以言喻的感觉,因此我就直接回家了。虽然很抱歉……不,坦白说,连抱歉都没想到。回到家的时间,我想应该将近四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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