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我狞笑着说:“喂,你忙什么?想逃走?嘿嘿嘿!”
笑声中充满冷气,使我的皮肤上生粟。我不理他。他说下去。
“知趣些罢。无论如何,你逃不掉。就算你走了出来,你也休想活命。我劝你安逸些睡一会,倒是最实惠的。”
又是一声刮搭。那人把铁门上的方洞重新关拢了。我站直了,看见铁门上另有一个小孔,才知道我在里面的举动,外面都瞧得见,刚才的枪声分明是一种示威。
这是个最恶的场面。我处在这个四壁坚实的黑暗的地牢中,除了外面有人来救我,我自己简直没有逃生的机会了。不是我自己气馁,实际上实在无路可走。
这班匪党不但手段厉害,组织也特别严密。别的莫说,这种秘密的地室和严密的布置,实足使侦探们束手无策。我所处的一室握说是第九号,不知一共究有多少号数。假使每一号中都有一件票案,这匪党的气焰也足够教人心惊。我这时虽还存着扑灭这个匪窟的雄心,不过我手无寸铁,又没有一条出路,怎么样着手,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
正当这个时候,电灯忽而熄灭了。这又使我吃一惊。
又有什么变化吗?我知道电灯的机钮装在门外。他们熄灭了灯,将有什么动作?
我处在这黑牢中,生死末卜,加着霉湿的空气刺鼻难受,我感到的烦闷惶惑也可想而知。静!是死一般的静!黑,是坟墓般的黑!我简直像一个给活埋的有呼吸的死人!
我绝望吗?不!霍桑常常说,“希望是同呼吸一起存在的。”我在万分困难中,忽然想得一计。那门外的看守人我可能运动一下吗?如果成功,不但我的性命可保,也许还可以成全我的打破匪巢的奢望。这不是值得试一试的吗?
于是我又冒险走到铁门背后,希望听得门外的脚声走过,然后招呼他谈话。
不料我的耳朵刚要贴在铁皮门上,电灯忽又通明,那铁门上的方洞也跟着拉开了。
我急忙把身子一侧,才见从方洞中送进一只长方形的小盘,盘中着一个面包,一方块牛肉,还有一杯热水。我连忙接住了盘,乘势从方洞中低声说话。
“朋友,我和你谈一句话,行不行?”
那人果真住了步,把头凑到洞口。“你要说什么?”
我忙接续道:“朋友,你若使能放我出去,我一定重重谢你。”
那人忽冷笑一声。“书呆子!你谢我多少呀?你卖掉了老婆,能值得几个钱呢?”
“不,我有钱,你要多少,我都依。”我赶紧补两句。
他仍站着不走。“喔,你有钱?有多少?”
“我给你一千块!”
没有反响,有的是静默。这不是希望吗?同意了?还是还嫌少?
“喂,朋友,我还可以多给些——再加五百也行,只要你马上放我:”
有回音了!声音很低。他的头仍凑在洞口,两只黑眼闪一闪。
“喔,你肯给一千五?”
“是!”
“现货交易吗?”
“哦——我身上没有现钱。你一放我出去,不妨跟我一起去拿。”
“跟你一起去!嘿嘿嘿!”
方洞合上了,他走开了!
我急急补充说:“喂——喂,我有金表——喂,还有墨水笔一一”
没有回音!
完!这计划不成功,我只空欢喜了一场。真懊丧!我把食物盘放在半桌上,刚才坐下,电灯忽又暗掉了。我那里吃得下?无聊中我但把热水饮了一口,接着便倒在板榻上面。
我的身体一经躺平,脑中的思潮越发起伏得厉害。我的希望是稀薄了,不能不想到归宿。
人生百年,谁也有个归宿,死原不足畏惧。我想起了十九那天早晨,霍桑因批改罗隐的蜜蜂诗而发表的几句话:“生存在这个时代的人,谁也应得有‘为人’的观念。”霍桑和我历年来竭尽心力,企图荡涤些人群的渣滓,扑灭些社会的毒害,让大众们走一条更平坦光明的路,就因此和那班歹徒恶棍处于势不两立的地位。现在我不幸落进了匪手,就算牺牲了性命,总比马援说的“卧床上、死儿女子手中”
更有意义。不过人也是有情感的,生离死别,对于生平所亲呢的人也不能不有所系恋。
第一系恋的是我的妻子佩芹,第二便是我的老朋友霍桑。我死在这里,这两个人连消息都没有一个,“生死存亡两不知”,想起来最觉难受。再进一步,我又替霍桑担忧。此番他即使不会得因着我的字条而落入匪徒的圈套,但这班悍匪和霍桑不共戴天,随时都有暗算他的可能。假使他又失去了我的助力,单身双拳,无论他怎样机智出众,也许也不免要步我的后尘罢!
我躺着,呼吸有些艰难。时间在一分分一秒秒过去。
内和外一片黑,一片静。
我这样似梦非梦地胡思乱想,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
我的耳朵中忽感受一种异声,仿佛室门外的铁闩有人在那里开动。我不由不坐直了身子,把我全身的精神都运用在听觉上面。
嘎吱……嘎吱……!
似乎是铁闩拔动的声音,不过非常轻微。怎么?莫非刚才那个看守人受了我的运动,表面上虽不理会,此刻却来暗暗地放我逃走吗?不,不会。这意念未免太如意了。
那末可是有人要悄悄地进来,致我的死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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