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静寂了一会,忽而一声汽笛,苏州站到了。那个赌烟的矮子急忙忙立起身来,举起两手向吊板上去提取皮包。那个打盹的胖子,鼾声然财地已经好一会了。这时候他忽而睁开眼睛,也突然站起来。
“他冷然地说:”朋友,你拿错了皮包哩——慢!这里还有一副手调,也请你带了去!‘“语声既终,接着是一种罂骼的声音打动我的耳鼓。我抬头一瞧,那赠烟的一客,皮包还没有到手,一只铜瀚却已套上了他的手腕。原来那赠烟的固然是个骗子,但是那个表面上被骗的胖子却是铁路上的暗探。那骗子昏了眼睛,竟向泰山头上去动土,结果是自投罗网。你想有趣不有趣?
故事终结以后,这车座的一角略略静默了片刻。我也听得很有兴味。
那第一个开口的人评论说:“晤,果真怪有趣。我想那骗子利用的工具,谅必就是那支敬客的纸烟。是不是?
“当然。”‘讲故事的客人答应着。
“但是那个侦探既然已经吸了他的烟,怎么倒不曾昏迷?
“这一点我当初也怀疑过的。但据那侦探自己说,他接受纸烟以后,在伸手去摸火柴的当地,乘机换了一支。那骗子竟粗心没有防备,才反而落进了侦探的圈套。”
类乎这样的故事资料,火车厢中真是一个最丰富的免费批发所。你如果高兴,一件件采集起来,结果一定会很有可观。不过我并没有这种收集的企图,现在为“言归正传”
起见,对于这种题外的资料不能不就此割爱。
二 怪声
我们到达南京以后,发现各处的旅馆都已住满了人。新都的气象毕竟已改了旧观。
后来我们就在一家中等旅馆里权且住下了。这旅馆名叫新大,位置在城中的集贤街,地点上还算闹中取静。当晚霍桑的好友费树声,就来请吃晚饭,畅谈了一会新都的景况,彼此非常有兴。费树声在外交部里担任重要的职务,见闻当然很丰富。他的谈话很多,话题也渗透到各方面,我一时不能尽记。总而言之,政治的设施,市政的建设,社会的改进,一切都在振作发达的进程之中。
我们的卧室是四十号,虽然靠近马路,幸亏那地点比较地僻静,睡时还算安宁,不过有一件事很觉巧合。我们火车中瞧见的两个西装少年,也同住在这旅馆之中,并且就在我们的右隔房四十一号。当我们回进去时,曾和那个穿獭皮领大衣和紫须结的少年相见。他似也认识我们,白嫩的脸上现出一些微笑。我后来知道这人叫杨立素,还有他的那个穿棕色大衣高颧骨的同伴,名叫马秋霖。他们大概也是找不到别的高等旅馆,故而才降格到这新大来的。
这一天晚上,我因着多饮了几杯酒,忽而发起热来;第二天早晨头痛如裂,热仍没有退尽。我们本是为游历而来,忽然身子不爽,打断了游兴,未免有些不欢。
霍桑慰藉我道:“包朗,你不必失望。姑且休息一天,明天等你身体健了,我们再同游不迟。此番我们专诚是为游散来的,外面既不宣扬,当然不致有人来打扰。我们即使在这里多耽搁几天,也不妨事。
霍桑所说的话和实际恰巧相反。这一天——2 月19日——的金陵报上,就登着我们到新都的消息,并且把我们所住的旅馆和卧室的号数都登得清清楚楚。
霍桑读过了报,皱着眉头说:“这一定是昨晚上费树声所请的几个陪客漏出去的。
我答道:“有了这个消息,万一又有什么人登门求教,我们的畅游计划岂不是又要打岔?
霍桑道:“那也不妨。明天我们若能找得一个旅馆,便可以悄悄地迁移。
这天上午霍桑应了费树声的请约,到外交部中去参观。我因着发热,就一个人留在寓中。心理学家说,人们的心理常会受身体的影响而转变。身体软弱或因病魔的磨折,往往会造成种种偏于消极衰颓的幻想。我的身体既然不健,精神上真也感到烦闷,而且真引起了不少遍思。但是也有一件实际的事引动我的注意。
我听得隔壁四十一号室中,有银圆的声音透出来,似有人在那里盘算款项。
我不知道这两个人带了多少钱,究竟来干什么。不过上一天在火车中,霍桑就料想他们俩的行筐中一定有钱,这一点现在果然已经证实了。
晚饭时霍桑仍没有回来。气候转冷了。我仍旧睡在床上,虽不致兴客店孤灯之感,但室中并无暖气设备,冷冰冰地寂寞寡欢,再也不能合眼。到了深夜十二点多钟,街上的人声静了,旅馆中的寓客也大半归题。除了窗外呼呼的风声以外,一切的声音都已逐渐归于静止。霍桑仍不回来,我觉得翻覆不安。他今天整天在外面应酬,怎么这样深夜还不回离?他明知我一个人在客店里卧病,如果没有必要,怎么这迟迟不回来?一种意念突然袭击我的意识。莫非有偶然发生的案子把霍桑留住了吗?…或是他竟不幸地有什么意外的遭遇?这是我的神经过敏吗?不。
因为我相信一个处处圆到面面玲线的人,不一定是一个纯粹的好人。在社会上做事,要是肯负责的话,一方面固然可以受人推崇,另一方面也不免会受人的嫉妒猜忌甚至怨恨。我们干了十多年的侦探生涯,所受到的社会上的称扬固然不少,但暗中和我们结怨的人也未始没有。此番我们出门旅行,报纸上既已漏了消息,有什么歹人暗中向我们狙击,也不能不算是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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