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有一个军官,一定要进来见探长,我们拦阻不住——”
听差的话还没有说完,办公室门口里早已奔进一个人来。
那人穿一身灰布的制服,却已变成了酱油色。他的肩上横着一条武装带,左手中执着军帽,帽上除了泥迹斑驳以外,更罩着一层细细的雨珠。他的个子很高,形状非常可怖,方阔的脸消瘦而焦黑,头上短发也好久不曾修剪,颈项以下。皮肤上的积垢还没有完全洗干净,分明都是战地上辛劳奋斗的成绩。因此,若要揣度他的年纪,确乎不容易。最奇怪的,他的两只深棕色的眼睛瞪瞪地直视,似乎也和平常人不同。
一走进来,挺直了腰部,仿佛是立正行礼的样子。他那狞厉的目光先向王耀林呆视了一回,又回过来瞧霍桑和我。霍桑已坐直了身子,虽不开口,目光凝射在来客的身上,神气很紧张。我更惊疑不定,不知道这个人的来意是善是恶。因为我瞧见他的腰后还挂着一只手枪皮袋。王耀林也从椅子上立了起来,正要开口,那来客忽抢先发问。
“谁是警官——?哦,谁是侦探长?”他的声音带些嘎,不大清楚,口音是杭州一带人。
王耀林应道:“是我。我是侦探长。你有什么见教?”
那军官突的举起两手,发口令似地大声道:“手铐呢,快把我拘起来!”
我怔一怔,也不自主地站起来。王耀林的面色忽而完全泛白,两足兀立着不动。
霍桑虽仍坐着,也丢了烟尾,挺竖了身子,现着莫名其妙的神气。办公室中立即归于沉寂。
停,王耀林反问道:“为什么事呀?”
军官说:“我已经杀了一个人:”
王耀林愣了一下,又敛容问道:“杀了谁?”
军官道:“他叫鲁柏寿,住在万安桥。”
王耀林重复他的话。“鲁柏寿?当律师的鲁柏寿?”
那军官似乎没有听得,忽挥动他的右手,屈到腰部去,从他的腰背后拔出一支手枪。我不觉吃一惊。他要自杀吗?本能驱使我奔过去,握住了他的执枪的手臂。
军官又高声说:“好!你拿去罢!这就是我打死他的凶器!”他的手一松,那手枪便落在地上。
王耀林赶忙离开座位,把枪拾起来,瞧一瞧,随手放在桌上。他神色紧张地走到军官的面前。
他又问:“你在什么时候打死他的?”
那人忽呆住了不答。
王耀林再问:“今天是11月14日。你几时杀死他的?”
军官略停一停,才答道:“昨天夜里;”
王探长道:“在什么地方?”
军官的身子似向斜侧里一晃,把左手中的军帽一丢,举起左手来抚摸他的额角。
“唉!我——我不记得了!大概在公园里吧?喂,别多说,你快把我拘起来。
我站不住了。“
他的身子果真越发摇摇不定,若不是我和王耀林把他扶住,势必会倒在地上。
霍桑也起身走近来。他用手指在军官的脉息上摸一摸,又把他闭着的眼睛翻开来瞧一瞧。
说:“这个人有病呢。让他躺一下再说。”
忘耀林忙叫了两个听差进来,吩咐把这个军官扶到别一室去,小心地看守着,一面去请医生来诊察。
这是一幕出我们的意外的怪戏。杀了人到官中自首,事实上已不大多见,何况像这样子的自首,更觉使人诧异。
霍桑说:“这件事很蹊跷。”
王耀林应道:“是,我也觉得奇怪。昨夜里公园中既然出了凶案,怎么此刻还没有报告?”
我建议道:“你不妨打一个电话到公园里去问问。”
王耀林赞成了,立刻打电话到公园里去。不料那公园的管理员回答,并没有这一回事。公园的各部也绝对没有尸体发见。
我又说:“我瞧他的神经已有些错乱。行凶的所在地,他本已记忆不清。现在你不如打电话往各警区去问一下,或者有些消息。”
霍桑插口说:“慢!耀林兄,刚才他所说的那个被害人鲁柏寿,你不是也认识的吗?”
耀林说:“不,我只听得过他的姓名。他是本地人,是个留学生,也是个红律师,今年夏天本城潘家的九太爷死了,好几房子孙为了遗产打官司。鲁律师代表小房里胜了诉,红极一时。”
霍桑点点头,说:“那末眼前最简捷的办法,我们不如就到他家里去走一趟。”
王耀林似乎给提醒了,连连点着头。“不错,他家里一定有电话。我来查一查,”
他把电话簿翻并来检查。一回,他便道:“唉!果真有的。我们姑且先从电话中间问。”
在紧张的静默中,我们看王探长打电话。不一回,电话果然接通了。
王耀林问道:“你们是万安桥,鲁柏寿律师办事处?……鲁律师怎么样?…
…
什么!在楼上卧房里?……晤……晤……当真?……好!快请他来接话!“
二、两种理解
事情有些奇怪。我听王耀林的谈话,分明说鲁柏寿还在卧房里并没有被杀。
王耀林也拿着听筒,张着诧异的目光,向我们呆瞧。
他说:“霍先生,包先生,这岂不是怪事?据鲁柏寿的仆人说,鲁律师此刻仍好端端地在房里!”
52书库推荐浏览: 程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