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果真如霍桑所说,这男子未必是美侠的恋人,却是伊的保护人?
推敲刚才有了一个小小的结论,我忽听得有一男一女的谈笑声音,缓缓地走近。
我立即收敛了神思,准备应付这新颖的局势,但我的心头在突突地乱跳。他们俩竟一同来了?我怎样招呼他们?我既然充当了侍者职役,势不能始终留在里面,便硬了头皮走出来。那一男一女不见了,原来已走进了二十号里去。
我舒了一口气,心上似乎放下了一块右头。其实我原是盼望他们俩来的,同时又怕见他们,心理上委实有些矛盾。
八点一刻了。十九号房间还是空着。他们接了这莫名其妙的信,果真会到这里来吗?万一不来,或是两个中来一个,这一出把戏不是又空串吗?
阁阁的女子高跟皮鞋的声音激动我的听觉。那声音很急促地从外边入口处过来。
可是伊当真来了?我正待走出室去,忽见那两扇半截的门突的推开,走进一个少年女子,正是徐玉英。伊身上换了一件杏黄色的旗袍,露出黑色的两袖,打扮得比早晨时更加漂亮。伊的装束是我后来瞧清楚的,当时我一阵子慌乱,但觉有一般浓烈的香气刺激我的嗅觉。我的心在跳荡,我的眼睛也乱了。
我勉强招呼道:“可是徐小姐?请坐。刚才有一位先生把这房间定下了。”
我旋转身子,假作移开一把椅子的样子。徐玉英并不就坐。伊的高跟鞋在旋动,仿佛要回出去。我低了头暗暗地着急。当然,“低了头”并不是“仆欧”应有的姿态。
伊问道:“这房间谁定下的?”
我怎样回答?除了用游词搪塞,还有什么办法?
“喔,他说他立刻就来。徐小姐,请略等一等。……要不要开一瓶汽水?…
…
喔,冰的?“
伊不睬我,又问。“我问你定座的是谁?”
僵!我能告诉伊吗?还是暂守秘密?我真窘极了!
“喂,你是个聋子?谁定这房间?”
“喔——喔——他说——他姓——喂,我真糊涂!我——我竟忘了!徐小姐,你坐一坐。他马上就会来!”
聪敏的读者,在这样的局势下,你还有更巧妙的敷衍方法吗?我承认我拼出了这几句话,已是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可是效果呢?等于零!徐玉英不但不肯坐,反而把手一推,将弹簧门推开了,返身走出去!怎么办?我能不能拉住伊?
当然不!
可是我也本能地追了出来。
“徐小姐!……徐小姐!……”
徐玉英站住了,旋转头来。
“怎么?”
“喔……喔……”
救星来了!一阵皮鞋声音在入口处响过来。我又听得出那是男子的皮鞋声音。
我连忙抬头一瞧。唉,巧极!正是伍子楚!
我又变了声音招呼道:“徐小姐,伍先生来哩!请进去!”
我忙推开了半截门,低了头,弯了腰,站在一旁。徐玉英好像受了我的催眠,果真重新走进十九号。我仍站在门旁,姿势没有变,声音又减低些:“伍先生,徐小姐等了好一会哩。”
伍子楚走到十九号门口,突然停了脚步。我虽不敢平视,但明知他的目光正凝射在我的脸上。我的心房跳得厉害,怕他瞧破我的真相。直到他开了口,我才知道他所怀疑的并不在我。‘他低声问道:“徐小姐?”
“是,徐小姐。”
我仍不敢抬头瞧他,我的一只手仍推住在弹簧门上。
伍子楚略一踌躇,果真跨了进去。
好险啊!我的近乎“拉马”的使命第一步总算完成了!可是不!当我凭着侍者的资格,堂皇地跟到里面,一看见他们俩相见时的那副神气,又觉得霍桑的预料完全失败了!
他们俩都呆立着,彼此的目光在睁睁地交射着,脸上都显出一种诧异的神色。
我虽没有好多经验,但我敢说这一对若是恋人,相见时决不会有这种形状。
因为他们的脸色都沉着,丝毫没有笑意,眼光中又各涌现一种怀疑的暗示,仿佛在互相发问:“你约我来的?”“为什么事?”但他们似乎因着当了我的面,又不便发这种问句。相持的局面延长到三五秒钟。还是子楚比较老练些,移开了一把椅子,让徐玉英坐下。他自己也坐下来。我顺势将菜单送上—去。
徐玉英摇摇头:“我吃不下。”
这句话伍子楚似乎也赞成。
他向我道:“先开两瓶柠檬水来。”
我答应了一声,只得退出来,很想听听他们俩究竟怎么开口,但是事实上不可能。我不敢不去取水,防露出破绽。我走到室外,三脚两步地找到了一个侍者,向他要了两瓶柠檬水和一个开瓶盖的起子,又急步回进十九号室。他们俩的谈话已经开始。我一边开瓶,一边听徐玉英说:“这件事委实是你的不是。你既然已经另外有合意的人,何不早早了结,却累得美侠这个样子?你实在太对不起伊!”
我已开了一瓶,倒满了一杯送到玉英面前,又把另一只空杯移到子楚面前,预备给他另开一瓶。我还没有开瓶,忽见子楚把空杯拿起来,凑到嘴唇边。他将空杯接触了嘴唇,才觉得杯中还是空的,重新把杯子放下来。我险些儿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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